皇帝派来增援的五百人,眼睁睁看着外郭之外,从四面的藩镇聚集过来数千支跳动的火把,此刻,火把分开一条黑色的甬道,他们意欲抓捕的皇帝幼弟叱罗杜文正大剌剌地策马过去。
第二日,烽火四起。
皇帝乌翰不得不取消削藩的诏书,温语抚慰各位弟弟和叔伯侄子们。
当然,那顶绿油油的帽子,因为没有拿住本主儿,反而折损了亲卫,皇帝不能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只能咬牙咽下了这口气,把帽儿自己戴上了。
只是,气总要出,原本的淑妃翟思静,另寻了个错处,废作庶人,和儿子分开,被打入掖庭中荒芜的破败宫室。
大概只有乌翰的皇后贺兰氏悄然露出了微笑:夫君的谋算虽然失败了,但那有什么要紧?她斗倒了宫中她最大的威胁,才是成功呢!
服了软的皇帝乌翰,只能逐个击破自己掌握兵权的兄弟们,先是驰驱脾气最暴躁的河西王和南楚作战,河西王战死之后,他的目光又瞟到最狡猾的弟弟——扶风王叱罗杜文身上,命他为兄长报仇,为国家雪恨,跟南楚名将杨寄一战。
叱罗杜文上表拒绝,有理有据,颇有南朝文人的刀笔之风。
皇帝派亲信再去传诏,诏书一如既往还是些老套话,当叱罗杜文打算一样拒绝时,那传诏的大臣笑道:“扶风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叱罗杜文斜乜着来人,过了一会儿笑道:“好吧。”
他大大咧咧坐在书房的坐席上,慢慢煮着南朝人最喜欢的团龙茶:步骤繁琐、茶味清淡,是喝酪浆的北燕人最看不上的。
但是来使一点不在乎他的怠慢,笑眯眯说:“有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要恭喜扶风王?”
“喜从何来?”
来使说:“扶风王懂事得早,府中妻妾成群,儿女也抱上了不少。不过子嗣总是多多益善的,臣所报之喜,便是大王又要添嗣了。”
叱罗杜文微微皱眉,打量着面前这个人,不知道自己的兄长又要使什么幺蛾子。偏偏来使特别沉得住气,半日微笑不语,任凭他揣度猜测。
叱罗杜文突然脑中被闪电劈过似的,抬脸道:“她……她怀孕了?”
来使笑道:“淑妃虽然被废作庶人,不过大汗知道有孕的事,还是仁慈为重,派了宫女和嬷嬷前去服侍,不日生下孩子之后,就看……就看大王您的意思了,这个孩子,是留下,还是溺死?”
叱罗杜文没有表情,盯视着面前这人,只是惊诧、担忧、愤怒的表情可以强忍,那张脸突然的失去血色却无可掩饰。
来使便知道有戏,愈发沉默不语,让他心里自去酝酿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闻更漏里水声滴滴,叱罗杜文终于开口:“要我怎的?”
若是要求太过,有殒身之嫌,那么,即使是为了思静,他也不能犯傻——毕竟他已经不是肯为爱殉难的毛头小伙子了;但是若是所求不奢,他倒也肯咬一咬牙——毕竟那是他的骨肉,虽然来自于一场强_暴,可是是和心爱的女人,春风一度后种下了一颗属于他的血脉的小种子。想着他的精血在她怀中慢慢膨大、成人,分娩之后会变作一个鲜活的小生命,他竟然有些得意,也有些期待——之前除了长子拔烈出生时他有些好奇和惊喜外,还没有一个孩子让他如此期待呢!
来使道:“咦,圣谕不是下了吗?不过是期待扶风王建功立业,为国效力罢了。”
对抗有“战神”之称的南楚大将军杨寄,确实很难,但聪明勇武而自负的叱罗杜文终于点了头,接受了这场挑战。
从回忆中走出来的叱罗杜文,眉宇间恍若还有当时少年的意气风发,勾唇微笑的模样一如既往,只是抬起眼皮,罗逾惊觉他目中横生的秋意,淡褐色的眼珠仍是满满的惘然,唯只变化的,是一直以来对儿女们恨铁不成钢的那种不假辞色,此刻对着他,竟然也有了三分看待温兰时的柔和蔼然。
“那……那个孩子……是我?”罗逾终于斗胆问了出来。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时间也辨不清这好奇的感觉来自哪里?而又为什么毫无羞耻感?
“嗯。”叱罗杜文点点头,笑了,“转眼你都这么大了!那时候还在阿娘的肚子里,我为你操了多少心哪!”
后来的事情就如两国史书中所记载的那样:凉州将军杨寄在与扶风王叱罗杜文的几场战役中互有所得,互有所失,而和所有执掌兵权的枭雄一样,无论得与失,都是他们的政治资本:赢了,人气陡涨,归附甚众;输了,便要钱要粮,壮大实力。
只要能活下来,便有成为天之骄子的机会。多少人打破了头颅,就为了争这片美好的江山。
所以杨寄是那样从小兵,而将军,而权臣,而帝王;叱罗杜文也是在这样让常人畏惧的挑战中,不仅好好地活了下来,而且集结其他的兄弟叔侄的力量,终于逐步掌控了北燕兵权,架空皇帝叱罗乌翰,最终以“先帝暴卒疑点甚多”为由,传檄而攻平城,打得哥哥仓皇出逃,未及逃到柔然,便被暗兵刺杀,追了恶谥“厉宗”,一辈子落成了个笑话。
“不容易啊,险中取胜,要靠自己的智慧与实力,还要靠上苍的赐福。”叱罗杜文摇着头,对儿子说,“你那年愿意受我的苦肉计,奔袭西凉和柔然的时候,我就想:这样不惮吃苦,敢于冒险,又胆大心细的孩子,不就是当年那个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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