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探入她的生活的时候,他也总会忘记,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时时刻刻要为了活着而挣扎的女人。
他凭什么要她一直在他的空许诺下等着他、耗尽她的青春?
李柔风听见抱鸡娘娘推门出去,听见她平淡地说:“外边还有人在捉你,你就在这里待着,待到夜里再走吧。”
他在院中发了许久的呆,久到夕照照得他手脚都开始出现腐烂的刺疼,他这才回过神,慌忙跑到窝棚里的木佛像身边去,淡而醇厚的佛气滋润上来,他想,他不要走了,她等不了他,他可以等,他最不乏的就是耐心,他承受得起漫长哪怕无止境的等待。他在鬼市上抱住她的时候她就已经二嫁了,现在又何惧她已经四嫁生子。她不是克夫吗?反正她身边也没了别的男人,反正他已经是一个死人,她就尽情地克吧,克得他粉身碎骨,她照样能伸手捏出一个完好的他来。
他便守在院子里等张翠娥回来,然而一直等到天黑,他的眼前现出阴间世,张翠娥也都没有回来。
他想莫非她的婆家留她吃晚饭?莫非她的孩子突然生了急病,她带着她的孩子去瞧郎中了?莫非她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的事情,比如有一个崔仙琕?莫非有其他人为她介绍新的郎君?……
他脑子里的念头越积越多,多到他无法忍耐,决定出去寻她时,笃笃的敲门声响起,一个稚嫩的童音喊了一声——“娘!”
随即“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李柔风愕然地站在院子正中,他看见了一个绿莹莹的小鬼,像青衣江边的一株稻谷那么高。小鬼手里还提溜着一条鱼,准确地说是一条“鱼鬼”,这鱼鬼挣扎了两下,鱼魂便飞走了,他也看不见了。
但那小鬼还是绿莹莹的。
绿莹莹的小鬼熟门熟路地跑进来,一边跑一边东张西望,喊“娘!”“娘!”
李柔风想,竟然有鬼敢跑到阳魃的家中来,竟然有鬼不怕阳魃的烈焰吗?
但他忽然就反应过来。
哪里有绿莹莹的鬼。
鬼都是黑色的。
这是个人,一个,他能看到的人。
第64章
这绿莹莹的小鬼捣着两条小腿往前跑,他还太小,跑得十分笨拙,李柔风生怕他跌倒了,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两步,半弯下腰向前伸开双手。
这孩子跑得越来越近,挺秀的小鼻梁,水墨画儿样的大眼睛,斜斜掠起的小眉毛……标致而又分明的五官逐渐在李柔风的眼前越来越清晰,纤毫毕现。
他要如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呢?他笑了起来,他仰起头,向着天空笑,仿佛天空中有漫天的星星似的,那是他久违的星河。他忽然觉得他什么都能看见了,穿透千百年的因果,风起于青萍之末,情缘始自永和九年,终究刺破生死契阔。张翠娥,张翠娥,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狠狠地念着这个名字,他笑得泪眼婆娑。
他蹲下来,他看着这个仿佛许多年前的自己,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他至今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兄长给小时候的他作的画,画里面的那个小人儿走出来了,走到了他面前。
小人儿说:“你是谁呀,为什么在我家里?”挑着眉毛,就和小时候的他一模一样。
他半跪在地上,目光与小人儿平齐,他说:“我叫李冰,是你的阿父。”
小人儿挑着眉毛,稚声稚气然而万分认真地说:“我娘说了,阿父不能随便叫的,赐我骨血的人,才能叫阿父。”
李柔风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儿道:“我娘叫我小妖怪,我大名叫栽秧。”
李柔风听着这两个名字,抽了口凉气,手指在腿上抖了抖。他向小妖怪伸出右手,道:“把你的手给我。”
或许真是血浓于水,小妖怪惯来没这么听话,这时却乖乖地把右手伸出来,搁在他的掌心里。
和小妖怪的手接触的那一刹那,李柔风的心尖儿都在颤,一股狂喜涌上他的心头,化作千百道浩浩汤汤的暖流,流向他的四肢百骸。小孩儿的手好小,端端正正搁在他的手心,像只白白的小饺子——虽然他看上去是绿的,但他知道是白的。他轻轻地握住小妖怪的手,小小软软,和阳魃一样的暖。
这是他的骨血,竟能化作这样的精魂。
他的心脏颤抖着,小人儿身上有股淡淡的奶香,和张翠娥身上的一样。他拿着小妖怪的手,拨出他细细小小的一根食指,将他的食指按在了自己的双目之间。
他拿着小妖怪的食指,顺着自己的鼻梁一直滑到鼻尖。
“摸到了吗?是不是看不出来,但是有个小坎儿?”
小妖怪兴奋地说:“真的呀!”
“摸摸你自己的看看。”
小妖怪果真去摸自己的鼻子,更兴奋了,“我也有我也有!”他抓着李柔风的食指,“你摸摸我的!”
李柔风的食指在他的牵引下刮过他挺直的小小鼻梁,在一模一样的位置,也有一个难以为人所见的小坎儿。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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