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肯奇·德兰哲擎剑挥击,大汗淋漓。
他后悔了,那一天,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子嗣、妻子、家当、马匹,他一一丧失。他现在来到妖鬼兽林了,几十天来,血腥,厮杀,冲突,吼叫,惶恐,惊讶,新奇,胆怯,自狂,敬畏,享受,野性,放肆,不论是什么,他都在反复经历着,夜中不能梦吟,白昼无法心安,这里缺东西,一个重要的东西。麦肯奇快忘记这种东西了,渴求它,但它太陌生。
“去啊!下贱可辱的污淤!”他大吼,用剑砍杀着面前那妖鬼。白色的身躯,生满蛆虫的**,不成形,狰狞,扭曲的脸;畸形,不成体统,空洞,无神,充满痴人的乱欲,满是黑血的双眼。麦肯奇恨不得剑剑刺心地把那白色的贱物剁成泥给它的同类驰,“去啊!你这娼妇一样的命运!”
他想起来那个东西了——家。
麦肯奇缺少它,无论是野外有多少爽快的事物,但是不在家。
不在家。
手中的剑已经长满苔丝,削去妖鬼乳白的肉躯。他嫌厌这种生活了,不仅嫌弃,而且唾弃,这里的一切都同事了本来的面貌。麦肯奇常常瞻眺远方的蓝天,每当他杀过一个可鄙的邪恶的生灵后,总会这么做。白云的后面,隐藏着久久不见的祥宁,那里一切都是美好的,美好的。弯弯的小河,热闹的集市,风雪中自由奔跑的白狼,天空之中傲然翔腾的飞鹰,哪怕是一只蟾蜍,也有自己的快乐的家。麦肯奇看着看着就觉着自己飞上了天,但往往惊醒的时候,都会面临倍加残忍的现实。
但他不会哭,绝不会。哭泣永远只会让眼前的事物更悲伤而已,麦肯奇不会哭。
他砍下那白鬼的头,白色的血液似浓汁一样溅落,麦肯奇看了看真想作呕,又补上一剑刺入它的心头,狠狠抽出,心中也惊异于世上还有这么丑陋的生灵。
树木都是直插云天的,没有矮松和低柏。黄昏来了,天地已经出现隐隐的昏暗,白鬼的出没已经是危险的前兆。麦肯奇心中感到一种恐惶,捏紧了剑。妖鬼兽林是北方人的说法,照南方人的语言这林子叫长夜森。没错,在所谓的长夜森里,白昼仅五个小时,暗夜长达外面的一个星期那么长,月亮一出来,大地上即便是夏日,也会结出冰,最怕的还是半夜飞霜,那个时候,一片树叶也可以把人削成肉泥。他知道,恐慌是因为不在家。不在家,就不安全。何况,这甚至是陌生的世界,外界本身就很陌生,这是陌生中的陌生。
麦肯奇举起剑,向西方冲去,砍下枝杈,削去杂草,碾着泥泞,推着剑向前驰去。他非常清楚太阳马上就要无力地跌下山了,他害怕,他不安,好几次了,他一如既往地追赶太阳,不想接受夜的束缚,渴求光明的统治。太阳是他的王,他不在乎自己是个大臣还是仆从,麦肯奇下定决心要追上太阳,太阳就会等他,黑夜必会晚来一秒。
他很幸运,这一次,妖鬼没有阻碍,树木很周到的避让,连崎岖的石路也平坦了些。追不上太阳,也要逃出林子,黑夜就算来了,我也要在炉火边烤暖!他的腿如同鸟的羽翼,冲向希望,冲向光明!让剑刺去,刺碎光明让我保留吧!让双腿残废吧!好让我不再有劳累!
麦肯奇喊出了他心中最殷切的希望,感到难以言表的畅快淋漓。可是,当黑夜无法再耽搁,就连那点儿希望也没了,太阳化为泡影,跑出林子的可能也飘渺了,飘渺了……
”不!“他惨叫一声,跌倒在淤泥中,无力地举剑四刺,可除了空气被扭曲辗转的撕扯,什么也没有留下。
麦肯奇流着泪,掺上血,把脸抽泣的一片昏花。林子里昏暗下来,长夜即将来到,树叶之间唤出幽深的银色,枝干后隐藏着星星点点的红光。他背后一片悚然,意识到什么,拼命抓起手边的剑锋,抬至胸前,吞了口水,虎视眈眈扫视着四周,盯着那些红光不放。他知道这些是方刚那些魄,但是,红色的眼,令他更加忐忑,他已经见识过这种危险了,不敢再去想象那是什么。
”不可能,“他咕喃,或者说是惨叫,”红色的眼,不可能!“
红眼,麦肯奇深知,食人妖比魄可怕的多……
不过,麦肯奇并不敢保证那些是食人妖,可能是老一辈人口中说的夜蝠或是嗜血山怪,不过,毒液怪,母夜叉也有可能。但,不论是什么,麦肯奇都觉着还是不要来的好些。
夜里,花草是没有生机的,短寿的植物会在黑暗中出生,黑暗中长大,黑暗中死亡,一切生命存在的体现都放为最低。麦肯奇僵滞不动,头额流出汗滴,手脚抖栗不止。他不会冲上去主动发起攻击,他在等待,他在忍,他在煎熬。
渐渐地,他发觉自己的呼吸声在变得愈加震耳,也变得急促。月亮还没出来,四下里没有一丝光。那些红眼开始缓缓移动,时上时下,时飞时转。麦肯奇奇怪这些红眼的举动,后来,他发现,自己犯了个大错。
那些红光的移动从早就开始了,不过微妙的变化他并未察觉。况且,那些也并不是什么妖怪的眼之类。红光是一个独立的生命,是一个拥有躯体的生物,它们可以说是萤火虫一类的虫子,但却比虫子要可怕得多。
他吞下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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