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延伸到路尽头的雾气当中,灰色、化不开的雾,像是鬼界的大门。路面情况并不是很好,坑坑洼洼的全是碎石,路旁间或能见到一两个伸手欲搭车的人。
“那些都是鬼,对吗?死在这条路上,想要搭车离开。”苏箬蜷在座位上,低声问道。姬遥莘只是点了点头,刚才苏箬那孩子的话说得她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烦乱。年轻的时候,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姬遥莘也曾经年轻过,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记忆早已模糊不清,无关紧要的细节却一一浮现上来。
“是的,他们都是死人。”姬遥莘低沉地说。她想打开车载音响,手却像粘在了方向盘上。不要有其他声音了,她想好好地听那孩子对她说话。
“那为什么不引渡他们?”
“我要尊重他们的选择。如果只是在这里徘徊,又没有其他的意愿,还是顺其自然。”姬遥莘用温柔耐心地语调对苏箬解释道。
苏箬不再说话。姬遥莘又嗅到了那股香甜的气味,像是一股股混合水汽烟雾,从苏箬的身上缓缓蒸腾而出,那是苏箬的恐惧感,曾经是姬遥莘接近苏箬的理由。姬遥莘轻轻吸了一口这股甜美的恐惧,近乎于静脉注射的快|感流入四肢百骸,饮鸩止渴的愉悦,让她在漫长的生涯中体会到了一种迷茫。
她和苏箬那孩子……以后,会怎么样?毋宁说,还会有以后吗?
雪山的影子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山巅的雪却看不见,被一层又一层团状发灰的云遮住了。
“你应该还没有忘,雪山上九年会发生一次山难,”姬遥莘说,她眯起眼睛望着满是灰尘的挡风玻璃,看起来雪山上的天气不会太好,“是从我和孔桦都死去之后开始的。”
“你说是修建什么军事基地导致的。”苏箬转过脸看她,带些怀疑的神色。
“那不是主要原因,军事基地没有修成,在山脚下挖了个掩体,他们就撤走了。那边正好有很大的一片白桦林,把掩体遮得严严实实。”
苏箬的恐惧渐渐消失,但姬遥莘感受得很清楚,那孩子的不安越来越炽。是因为提到白桦林让她联想起叶莲娜和她的家族,还是那孩子曾经见过她在雪山下疯狂地砍着白桦树树干,同样也用那把斧子杀死了孔桦?
姬遥莘在山脚下将轿车停好,抬头看了看头顶的云层,天气不是很好,但还没有坏到无法上山。但愿接下来的几天天气也不要太差,姬遥莘需要将雪山整个走一遍
“我就是在这里第一次碰见你的。”那孩子说道,语气居然还有些兴奋,虽然姬遥莘一点都无法从她身上感受到兴奋的情绪。
姬遥莘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告诉苏箬初遇是她所精心安排的一场舞台剧。可是为什么到了后来,剧本就不是由她来写了,分明是导演,不知道何时,也成了舞台上未知将来的演员。
“我不经常回来,最长的一次,差不多十年都没有回这座雪山。所以默言死去很久,我才发现。”姬遥莘说道。如果姬默言真的已死而且变成了厉鬼,知道女儿因为她姬遥莘的疏忽而不明不白地死去,天天找她的茬儿似乎也很正常。可为什么不早点来找事?现在来找事,会不会有点太晚了?
两个人走在山路上。姬遥莘还在想着过去的诸多事情,所有的琐事都像是麻绳的一端,但是姬遥莘难以将它们牵到一处去。没有暗示,没有谶语,究竟谁是宿敌,除了姬默言曾经的猜测和牺牲,她没有半点线索。难道只能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一个人影敲门:“你好,我是你的宿敌,来和你决一死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握住了苏箬的手。
苏箬戴着手套,姬遥莘的皮肤能清楚感觉毛线织物的触感。像还活着的感觉,和苏箬在一起的时候,姬遥莘经常会忘却已死的事实。她曾经在读安妮·赖斯的吸血鬼系列小说时感同身受,永远不变的外表而日渐增长的岁月是如此无聊而难堪的事实。
她对苏箬所持有的所有感情——好奇、同情、心疼,或者其他什么的,大概也不过是永生中极短的插曲罢了。
受某种忽如其来的感伤情绪影响,姬遥莘想了太多没有用的东西,直到手被苏箬用力地反握住,那孩子的一声惊叫让她回归现实。
她们走到了相对开阔的山谷当中,树林已经在身后了,没有树叶和松萝的遮挡,她可以看清楚远处一片山坡上的漂砾,那里已经积满了厚厚的雪。在白色的雪被上,有一副巨大的图,笔触幼稚,但是图案是清晰得,像在皮肤上留下的纵横交错的伤痕。
麦田怪圈一样的图案,不知道是什么人留下的,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工具留下的。
又是地狱变。这个坚持不懈跟踪着姬遥莘的人,这个藏头藏尾的宿敌,似乎只会画这么一副画,似乎也只会用这样一种方式表达他的存在。
姬遥莘下意识地想要去拿幽冥令,想了想又觉得毫无必要。她不动声色,只是远远看着雪地上那副图——应该是用脚踩出来的线条吧?迦楼罗在雪上盘旋,地狱的业火在积雪上燃烧,受难的人的脸有很多,简化成了圆圈和线条,他们像是姬遥莘,又像是姬遥莘所见过的每一个人。
所有人都在地狱中受苦。
“这幅图,地狱变,你跟我提过的,”苏箬喘着气,口中哈出一团团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开,“上一次那张纸上的画,对吗?”
姬遥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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