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里屋外屋,黑鸦鸦地,站满了人。韩家大院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进来了。在稀里哗啦的骚扰中,韩爱贞爬了起来,翻身下地,扑到她娘的怀里,撒娇撒赖地哭唤,但没有眼泪,她没有来得及穿鞋,两只光脚丫子在地板上擂鼓似地尽蹬着。
“妈呀!”她叫了一声,又哭起来。
杨老疙疸跳下炕来,楞住了一会,转身往外跑,门口堵住了,他逃不出去。
“往哪儿跑?”韩老六的大老婆子把她姑娘扶到小老婆子怀里,自己扑到杨老疙疸身上,扯他的头发,抓他的脸庞,撕他的衣裳。她一面撕扯,一面骂道:“你把人家的姑娘糟蹋了!你深更半夜,闯进人家,强j人家的黄花yòu_nǚ,你长着个人样子,肚子里安的是狗下水。她才十九岁,一朵花才开,叫你糟蹋得嫁不出去了。”她替她姑娘瞒了五岁。
“你这摊枪子死的。”
“呵呵,喔喔,妈呀。”在撕和扑和骂的纷乱当中,韩爱贞干哭着,叫着她娘。
“你这挨刀的。”小老婆子也骂着。
三个女人正在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门里门外,人们纷纷地闪向两旁。韩老六来了,后面跟着李青山。他女儿立即扑到他身上,缠着他叫:“爹呀,”她又哭起来。
“你这摊枪子死的。”大老婆子唤着,用右手指头戳着杨老疙疸的左脸。
小老婆子叫着,用左手指头戳着杨老疙疸的右脸,骂道:“你这挨刀的。”
“呵呵,喔喔,爹呀,我的脸往哪儿搁呀?”韩爱贞抽抽搭搭地哭着,却没有眼泪。
韩老六故作惊讶地唤一声:“哦!”好像楞住了似的。四个人就像胡琴、笛子、喇叭、箫似的,吹吹打打,配合得绝妙。闹了一会,韩老六才慢慢地向杨老疙疸说道:“我把你当人,请你到家来吃饭,你人面兽心,强j民女。你犯了国法,知道吗?”说到这儿,他把眼睛一横,叫道:“李青山!”
“有。”李青山答应着,从他背后转出来。
“把他绑起来,送到工作队,工作队不收,往街里送,街里不收,往县里送。这还了得,翻了天了。”韩老六说罢,到外屋去了。
李青山和大司务两人,七手八脚地,用麻绳把杨老疙疸捆绑起来,把他从人堆里推到外屋。韩老六端端正正地坐在南炕的炕沿,这就是他两次陪杨老疙疸喝酒的那一铺南炕,现在杨老疙疸站在炕沿边受审:“你个人说,强j民女,该怎么处理?”韩老六举起他在伪满用惯了的大棒子,在杨老疙疸的眼前晃一晃。
杨老疙疸不吱声。
李青山在背后催他:“说呀,谁把你嘴锁住了?”
“是我错了。”杨老疙疸说,“我喝多了一点。”说到这儿,韩老六打断他的话,对他家里人说道:“你们都去睡,”他又对他的两个老婆子说道,“你们也走。”然后,他对韩爱贞说:“你也去歇歇,天不早了,不必伤心,爹给你出气。好,你先走吧。”
人都出去了,韩老六对李青山说:“去拿纸笔,把他自己说的话,全记下来。”
李青山从里屋拿出纸笔墨砚。他磨好墨。韩老六伏在炕桌上写着。
“写好了,念给他听。”韩老六一边说一边写,写好后念道:“我杨福元,半夜闯进民户韩凤岐家中,遇见民女韩爱贞,实行威迫强j,女方不愿,我即将其压迫在炕上亲嘴,是实。”杨老疙疸辩解道:“我没有亲嘴,没有……”
“你敢说没有?”韩大棒子说,他抡起棒子,杨老疙疸就不否认了。
韩老六又问:“你愿文了呢,还是武了?”
杨老疙疸反问道:“文了咋办?武了咋样?”
“要文了,在这文书上捺个手印。”
杨老疙疸说:“文了。”他在纸上按了一个手印。韩老六叠起这张纸,揣进衣兜里,对李青山说:“放开他,好。你们睡去。”李青山和大司务走了。韩家大院的屋里院外,都静悄悄的,光听见人的鼾息和马嚼草料的声音,此外是一两声鹅叫。
韩老六抽着烟卷,慢慢地说:“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说着,他停了一下,看看杨老疙疸的脸色。“听到风声了吗?”
杨老疙疸说:“没听见啥。”
“哈尔滨的八路军,一车一车往东开,说是到国境去呀,我早说过:”长不了的,‘如今应了我的话了吧?’中央军‘头八月节不来,过节准来。“
杨老疙疸说:“‘中央军’怕不能来了。”
“谁说的?你别听他们胡说。我们少的来信说……”韩老六明知蒋介石败了,只好这么说一句。
杨老疙疸问:“来信说啥?”
韩老六威胁道:“来信说,‘谁要分了咱们房子地,就要谁的脑瓜子。’”韩老六又看他一眼,看着杨老疙疸腿脚有一些哆嗦。他又添上一句:“你不必怕,咱们一东一伙,这么些年头,还能不照顾?往后别跟工作队胡混,别看他们那个熊样子,我看他姓萧的算是手里捧着个刺猬,撂也撂不下,扔也扔不掉。他斗我,看他能斗下,这不是斗了三茬1了?再来三茬,我姓韩的日子也比你们过得强,不信,你瞧吧。”听见鸡叫了,韩老六又改变态度,凑近一些,悄声地说:“你帮我作一些个事,将来我可帮你的忙。他们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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