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效朱元璋之故智”不过是表象,绣衣使说太祖遇刺后“忧惧成狂”更是腐儒之见。
事实上,太祖的一举一动皆有章法,他北巡遇刺,一定是欣喜若狂才对。多么好的借口,多么完美的机会!
先以遇刺为由,成立拥有无限调查权的“调查司”,清除鼎革之际卖身投机的前朝余孽。
接着扩大株连,彻底清算满清罪行。到这一步,朝堂上还是有许多大臣支持的。除旧才能立新,不多砍些脑袋,哪来的晋升空间?
但皇帝将宰相吕楷以“谋反”罪名下狱,则大大出乎了朝臣们的预料。而幽禁郑理,将叩阙诸臣一律免职更被认为是丧心病狂。若非忠心耿耿的禁卫军战力超群,帝国分崩离析也未可知。
事实上,皇帝想要的很简单,那就是工业化!用工业改造这个老大帝国!在此之前,他必须清理掉碍事的保守儒教主义者,杀尽天下“良善士绅”。
以“大逆案”为契机,太祖一步步除掉了朝堂、民间、军队中的保守势力,过程虽然惨烈,但期间政府没收了大量的土地和财产,前者使得“耕者有其田”,收买了农民,安定了乡村,后者则成为工业化的启动资金。
待到尘埃落定,太祖下一份轻飘飘的罪己诏给吕楷平反,又杀掉一批调查司走狗,立马就全民高呼“天子圣明”了。
恐惧于不受约束的皇权,不怕死的大臣们主动谏言学习西方政治制度,皇帝顺水推舟,便有了“维新更化”。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穿越的皇帝不开口,照样玩弄天下人于股掌。
好个《天地不仁》!
好个太祖皇帝!
走出书店,晋桐仍未平复心中的激荡。但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件事吸引——这小小的北方县城,竟有了路灯。
电灯大多安装在路边商铺的外墙上,碗状搪瓷罩下,钨丝灯发散着暖黄的光,照亮了昏暗的街道。
见多识广的李法警开始吹牛:“要说电灯,还是太祖有见识。美国人刚一发明,他就说这是好东西,给宫里都装上!没几年京城连路灯都是使电的了。”
晋桐从记忆里搜刮着关于电灯的掌故,道:“辽东的电灯公司,是徐国公产业吧?”
“谁说不是!当年太祖找了不少富商,跟他们说,电灯有大前途,你们去开公司吧!结果怎么样?没人信!徐国公的兴辽物产那时候刚开始赚大钱,心想哪怕跟皇帝逗个乐子呢,京黑铁路沿线一溜儿的电灯公司就开张了。嘿!现在谁不知道老柳家捡了个大便宜!”
李法警咂了咂嘴,很有点嫉妒,“要不说太祖是神人下凡呢!不服不行,不信不行哪……”
李法警是典型的帝京人,待人热情,能侃会说。他不仅好心帮晋桐提行李,嘴上也一刻不停,讲着市井传言和国家大政。晋桐背着死沉的麻袋,不时附和几句,回到旅馆时,已累得满头大汗。
法警们在旅店给流放者包了两间大通铺,一间男生,一间女生,外头走廊安排了看守。
李法警跟带队的方队长说明了来龙去脉。方队长叫来一名女法警把晋静领到女生那边,晋桐则被打发到男生屋里。
他刚一进屋,众人便围上来嘘寒问暖。晋桐再三表示身体无恙,这帮糙老爷们就放心的不再多问了。
装书的麻袋太显眼,有人好奇,晋桐顺势把五十多本书倒在炕上。
众人发出“哗——”的惊叹。
“叶封小弟,你买这些书作甚?”一个叫做吴锐的发问。此时风气,朋友间大多直呼其名,但有时为郑重也会称字。
“霜明兄,”晋桐对这位革命头目点头致意,“听说流放地偏僻,我买这五十多本精神食粮,也是有备无患啊。大家应该都带了不少书吧?”
“唉,我们连累全家财产都被抄,钱没了,书也只剩几本随身的。”
吴锐一开口就引发了众人共鸣。
“是啊,我那一柜子英文原版不知便宜谁!”
“坐监待审,朋友送我一本新版重译的《国富论》,还没看完就听说要来北大荒,干脆折价卖给狱卒,换了双兔毛手套。”
“能比我惨吗?从我祖父起,家里收藏的古籍珍本全入了天子大学图书馆!”
“好不容易借点钱,也不敢买书,得留着买衣食。也不知这辈子能不能还得上。”
……
“姓郑的抄家真他娘有一手!当年大逆案抄遍全国,抄出一个举世无双的皇家财团!”
七嘴八舌的抱怨中,这一句话让屋内瞬间安静。
冷场。
吴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后,侧耳趴在门上听了几十秒,才放心地转身回来,向众人点点头,道:“没事。”
屏住呼吸的众人这才开始大喘气。
吴锐一脚踢在那人屁股上,“又是你陆天锡,从来口无遮拦!”
陆天锡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扭头不满道:“说两句怎么了?说话还犯法了?”
“说话当然不犯法!你到承天门前骂政府都不犯法!但对太祖不敬,是与天下人为敌。这教训还不够深吗!”吴锐恨铁不成钢,食指差点戳到陆天锡脸上。
众人沉默不语,晋桐闻言凛然。
为什么他们一下火车就被围攻?为什么本该最具叛逆心的年轻人对他们恨之入骨、喊打喊杀?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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