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口声声鄙视名利。」她邪笑。「可惜,你真如你所说的一样高尚吗?肃离。」
肃离不禁一颤,赶紧扶住旁边的盆架,稳住身子。现下在对峙,他不能软,软了就输,输了他就守不住他的羊脂莲了。
他调和气息,继续忍着那股剐他筋肉、削他骨头的刺寒,锐利的双眼仍瞪视着那不可一世的老女人。他却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极为清白苍寒,早就在敌人面前败露了迹象。
「把那东西拿来。」主母差遣婢女。婢女拿来了一只水鹿皮做的方型袋子,上头压着官府字号。这袋子,肃离很熟悉,是舰上传递摺子用的,因水鹿皮防水,用皮袋保护摺子,可使文件免於水气受损。
肃离紧握盆缘,手上的冷汗与香木融混,激出了类似主母发丝的香气,他闻到这香气,更是作呕,彷佛主母的歹毒心机无所不在、挥之不去。他心里思绪杂沓,推算着主母想使的技俩。
「当个官,免不了一两个嗜好。这是转运使说的。」主母解开袋子,拿出里头的摺子。「而我说,当个官,免不了要贪个几笔钱,才是正常。你也不过是个俗官啊,肃离。」她说得胸有成竹。
肃离恍然,对她的手段大概有了轮廓。
「你敢说,你在统驭使的任上,没贪过任何一分钱吗?」她打开摺子,狰狞地笑道:「多亏你的同僚,让我知道你也不如你表面的那般清高呵!」
肃离面无表情,他知道若神情惶动,这头嗜血的母狼就会扑上,把他吞吃殆尽。他冷静把持。
「你舰队当年报上葺舰司的造舰费用,是二百万两白银。」主母将一本正式装订的官摺扔在桌上,让肃离看到红通通的大官印。她又从鹿皮袋里拿出一叠纸,说:「可实际上,你们压根儿没造什麽舰,你们不过是修补舰只,一艘支出两万两好了,十艘也不过二十万两。敢问,统领舰队的统驭使,这一百八十万两白银,去哪儿了?」
肃离觉得那些寒虫,吃得越来越深。一滴汗,沿着他的额际滑下。
「你觉得我和转运使把这些证据报上穰原,你的下场会好吗?」她得意地摇了摇那叠纸,也扔到了桌上。
「谁告诉你的?」他问,声音难得仍如此平静。
主母挑眉,对没能激出他的惶恐感到不满意,但她不心急,慢慢来。「所以,你也承认了,你反驳不了这批证据。」
「我不反驳。」他说得坦荡。「但我不怕。」
他的确不怕,因为他不是转运使,肥来的油水都往自个儿口袋送。这些名目上被隐藏起来的白银数目,他一个子儿都没贪,而是分给了那些伤残的士兵,及失去家庭支柱的亲眷。那年战役,太过惨烈,汤国川军毁了他们数艘船舰,更狠毒地施放鬼头鱼,连一条生路都不放给落川的兵士,他自己也被鬼头鱼所伤,遗毒仍存,难以根治。然而这伤亡名单呈上中州大都堂处,不但没获得怜悯,反而受到督军不利、畏怯克敌的责难,抚恤迟迟无法发给,为国伤残、殉亡的兵士与其家眷,生活一片哀戚黯淡。
中州大都堂宁可花百万两银造舰,也不愿花百两扶持一个因战争而残缺的生命,他为他的士兵感到不甘,忿忿难平。於是,他动了妄念,搞了手脚,忽视正理,密谋策划,为他的士兵们劫得了这百万两白银,给他们谋取了残生的保障。
他知道这事是罪大恶极,如今更沦为主母制他的把柄,如掐他咽喉,但他不後悔,那不过是良心走投无路後的绝望自尽,而非沦丧。
「这般关头,你还想嘴硬。」主母恶狠地说:「这事,很大呵!不管你有什麽冠冕堂皇的理由,穰原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想告,我也可以把转运使拉出来。」他不怒反笑。「我们来个两败俱伤,你说如何?」
主母的脸色因迟迟无法拿下他而铁青着。
「你的招数,只有这样?」他嘲笑她。
主母咬着牙,还想骂什麽,忽然,她的表情一僵,略微惊吓似的。
他也看到四周垂候的奴仆俱皱着脸,害怕地看着他。
他感觉到,一股股热流,正从他的额际、颈後、四肢,蜿蜒而下。他一愣,伸手去摸,满手的红。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洁净的衣袍,开出了朵朵红花,一滴一滴的血珠,又坠落在地上,爆破了珠肚,炸出了尖锐的锋芒形状。
他震惊地看着主母收起了惊愕,呵呵地冷笑着。他晕眩,向後晃了几步,腿软了,跪倒在地,这一剧烈震动,终於引来一阵扑天盖地的剧痛,他的皮肉宛如虫茧,被里头的化虫挣开而出,碎裂、破扯的感觉,完全占据了他的体肉,还有思考、知觉。
他张口,想质问这恶毒的女人,涌出的却是一口的腥甜,染脏了他的衣领。
「我还不知你这般严重。」主母笑出来,很高兴。「你掩得可真好呵!」
他抬眼瞪她,阴鸷的表情有血痕弯流,宛如厉鬼可怖。
「你同僚可是彻底出卖你,那鬼头鱼咬伤你的事,也一一说出。」主母说:「所以你才要吃连及草、刀烟木的烟呵。」
肃离此时心里只有怨愤,恨得想要爬过去,勒死这女人。可他一动,他的皮肉便裂开,涌出更多鲜红的湿热。
鬼头鱼的毒不会骤然莫名发作,有一定时律可循。他回想着他进房的一切,马上想通了──所有的诡谲,都起自那香炉燃起之时。
他费力地说:「香……香……你动了什麽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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