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近来惊心动魄的幕幕情境,我摇了摇头,自认倒霉。
现令这位林公子咬牙切齿的朱雀守同志果是不负所望,切实贯彻我当初的叮咛。依官方说法,帝储殿下现今身在甘州州都安城的驿馆之中。而送亲船队遭袭一事,也已传至皇都及宁河,正在行宫休养的圣上雷霆震怒,下令西北各州戒严,不但挨家挨户,搜查袭击船队的不法团伙,并令驻扎甘州的西军进山剿匪——虽事实上,这伙所谓的劫匪光明正大以山间寺庙为据点。可西军一路横扫数十个山头,剿灭西北境内大小贼窝百来余个,倒也歪打正着,成为利国利民的壮举。此外,令意图挟我西行的林大公子悔不当初的是,官府不惜有违人权,在通往伽罗的永嘉关旁搭起草棚,不论男女老幼,分进两边搜身,且据坊间的小道消息称,往来孕妇尤是官府重点关注的对象,令得这位不法团伙的首领极其恼怒,一度以为是小朱同志出的馊主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寻到爱妾母子。
可惜那位假主持心思缜密,友情提点同伙,我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地下情人,这般大张旗鼓的盘查很是蹊跷。再者,即莫寻官职再大,还无此权力喝动甘州州府这般劳民伤财,搜救一个无足轻重的云桑女人。我的身份再度惹人起疑,故在面对老和尚冷冽的目光,我只得谎称这几个月跟着送亲使团白吃白喝的代价便是帮忙照料那位帝储殿下的起居,一路朝夕相伴,已与高贵皇女情同姐妹,且因年前痛失一子,帝储殿下对我肚里的孩儿很是关切。加上即莫寻往日与她的情分,我又冒死给她做了回替身,应许老情人,设法救我这个落入匪手的人质,也是不无可能。
只是胡说八道,勉强蒙混过关,我的性命仍是难保。只因这些恐怖分子藏身的明德寺本有寺规,每年夏初,皆有数十僧人经伽罗国,前往摩拿教的发源地释尼国朝圣。原本剃度后,他们便可组成庞大的朝圣旅团,大摇大摆地通关进入伽罗国。可边关设卡,对男女分而盘查,我便可窥机揭发他们这些假和尚。即使侥幸脱逃,只要羲和天子求请伽罗国君协助缉拿,便是前后夹击,境况堪舆。
故而一开始就反对林凡冲携我同往的假主持在边关见到情势有变,立时带人折返,将扮成三口的我们拦在临近永嘉关的一个小县城外,强令林凡冲大事为重,杀了我这个徒惹麻烦的累赘。可后者执意不允,双方顿起冲突,最后老者一方亮了兵器,欲要夺我怀里的神子,并将拒不从命的反叛者一并除之。正当夜幕下的野岭,自始至终护着我和空鹤的男子步步后退,干戈一触即发,仿是从天而降,忽自两边山林杀出二、三十个山野村夫,看似粗莽,却是各个身手不凡,其中为首之人敬称林凡冲为二公子,率众杀退老者一行,之后仍是暗里跟随,与我们沿着相隔羲和与九皋的天堑乌斯里山脉往北六州折去,为避官府盘查,迂回前行近一月,方在边防稍松的燕州地界强行出关。一番浴血搏杀,在一众手下苦苦牵制之下,林凡冲挟我和空鹤突围进入当地传说中有去无回的凌霄山。
拢紧氅领,因是呼啸而过的寒风,蓦一哆嗦。
往日身在福中不知福,现才体味皇族的优越之处就是好衣裳应有尽有。而盛夏时节,被迫改走这等终年覆雪的荒山,皆因我这个早该灭口的累赘。所以用在我身上的开销能省就省,那日准备强行通关前,好似施舍,给我披起御寒大氅时的冷傲眼神虽是令人咬牙切齿,可尔后那场惨烈血战敌众我寡,他的那些部下未有一人追来,想是凶多吉少。现下对我这般冷漠,许也是自责。毕竟我不过是他一时兴起掳来的女子,却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确是得不偿失。
虽是敌人,可想起先前出关时的惨烈情境,不禁黯然。止步揉了揉酸胀不已的腰,紧握的小手轻晃了晃,侧首望去,那双明澈的杏眸羞怯依旧,隐带忧切,不由心中一暖,我摇头,对乖巧懂事的小男孩安抚一笑。
因为制了x道,做了一路的哑巴,有口难言,所以时至今日,我仍不知林凡冲和空鹤的底细,。可林凡冲被人唤作二公子,定是出身不凡。而与空鹤的关系也颇是微妙。虽不过五六岁左右的稚童,可林大公子对他的态度却若长辈,很是谦恭,更令人困惑不解的是,置身冰天雪地,空鹤仍一身单薄直衣,毫未瑟缩之象,比起先前在明德寺里的怯懦,神色泰然,似若故土重归,对前方错综复杂的迷径了若指掌。我疑云重重,可脸色y沉的男子在后虎视眈眈,只得识事务者为俊杰,缄默为上,崎岖前行。
“阿妈累了,我们歇一歇好不好?”
许是见我走得越发吃力,空鹤回头,怯生生地看向林凡冲。后者凝住我挺起的肚子,良久,侧首应允。空鹤欣朗一笑,却似想起什么,凝望底下的男子:“小游……”
忽听这陌生的名字,我一怔,便见林凡冲脸色微变,犀利目光疾扫而来,见我惘然,皱了下眉,转望空鹤:“何事?”
“回到这里,我是不是不用再替那些坏人做坏事了?”
林凡冲不语,眉眼渐笼y霾。许以为往后仍须助纣为虐,空鹤紧挨着我,泫然欲泣。不知来龙去脉,无从宽慰,只得摸摸小脑袋,与底下男子相峙,直待上方传来一阵异动,抬头看去,不由倒抽了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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