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意识到,他们交谈当中这种过分的紧张情绪毫不表示性格的热烈和开阔,恰恰相反,暴露出它们的不完美和缺陷。
戈尔东和杜多罗夫属于有教养的教授圈子。他们的一生都在好书、好思想家、好作曲家和那种昨天好、今天好、永远好、就是好的音乐当中度过的。但他们不明白,中等趣味的贫乏比庸俗趣味的贫乏更坏。
戈尔东和杜多罗夫不明白,就连他们对日瓦戈的种种指责,也并非出于忠于朋友的感情和影响他的愿望,而只不过由于不会自由思想和按照自己的意志驾驭谈话罢了。而谈话像一匹撒级的野马,把他们带到他们完全不想去的地方。他们无法掉转马头,最后必定会撞到什么东西上。他们用全部说教猛烈地冲撞尤里·安德烈耶维奇。
他看透了他们兴奋的动机、他们靠不住的关切和他们见解的机械。然而他却不能对他们说:“亲爱的朋友们,嗅,你们和你们所代表的圈子,还有你们所敬爱的姓名和权威的才华和艺术,是多么不可救药的平庸啊。你们身上唯一生动而闪光的东西是你们和我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并且认识我。”怎么能对朋友们坦率到这种程度呢!为了不让他们伤心,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恭顺地听他们说教。
社多罗夫不久前服满了第一次流放的期限,恢复了他暂时被派夺的权利,并获准到大学重新执教。
现在,他向朋友们倾吐他在流放期间的内心感受。他是真诚地、毫不虚假地同他们谈的。他的见解并非出于胆怯或其他考虑才说出来的。
他说,控诉的理由,在监狱里和出狱后对待他的态度,特别是同侦查员的单独谈话,使他的脑筋清醒,政治上受到再教育,擦亮了他的眼睛,他作为一个人成熟了。
杜多罗夫的议论之所以授合戈尔东的心意,因为正是他听得烂熟了的那些话。他同情地向因诺肯季点头,赞同他的看法。打动戈尔东的恰恰是杜多罗夫的话中和感受中的公式化的东西。他把对干篇一律感觉的模仿当成全人类的共性。
因诺肯季合乎道德的言论符合时代精神。但正是他们那种虚伪行为的规律性和透明度惹得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恼火。不自由的人总美化自己的奴役生活。这种事发生在中世纪,耶稣会教徒往往利用这一点。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所无法忍受的正是苏维埃知识分子政治上的神秘主义,把它当成最高成就或像当时所说的,当成“时代的精神天花板”。尤里·安德烈耶维奇避免,同朋友们争吵,把这种感觉也隐藏在心里。
但吸引他的完全是另外的一件事,是杜多罗夫所讲的有关博尼法季·奥尔列佐夫的故事。奥尔列佐夫是因诺肯季的同监难友,一个神甫,吉洪分子。此人有个名叫赫里斯京娜的六岁女儿。父亲的被捕以及他以后的命运对她是个打击。“宗教人士”、“被视夺公民权的人”这一类名词对她来说是不光彩的污点。她也许在自己炽热的童心里发誓,一定要洗掉自己慈父名字上的这个污点。这么早就立下这样的目的,并充满不可动摇的决心,使她现在仍然是她所认为的共产主义当中最不容置疑的一切的孩子般狂热的追随者。
“我要走了,”尤里·安德烈耶维奇说,“别怪我,米沙。屋子里闷气,街上热。我有点透不过气来。”
“你瞧,地板上的通风窗敞开着。对不起,我们烟抽得太多了。我们老忘记你在的时候不该抽烟。房子盖得这么糟,我有什么办法。帮我另找一间房子吧。”
“我走啦,戈尔多沙。咱们聊够了。谢谢你们对我的关心,亲爱的伙伴们。这可不是我故意扫你们的兴。这是一种病,心血管硬化症。心肌壁磨损得太厉害,磨薄了,总有一天会破裂。可我还不到四十岁呢。我不是酒鬼,也不是放荡的人。”
“你做临终祈祷还早着呢。别说傻话了。你还有的活呢。”
“我们这个时代经常出现心脏细微溢血现象。它们并不都是致命的。在有的情况下人们能活过来。这是一种现代病。我想它发生的原因在于道德秩序。要求把我们大多数人纳入官方所提倡的违背良心的体系。日复一日使自己表现得同自己感受的相反,不能不影响健康。大肆赞扬你所不喜欢的东西,为只会带来不幸的东西而感到高兴。我们的神经系统不是空话,并非杜撰。它是人体的神经纤维所构成的。我们的灵魂在空间占据一定的位置,它存在于我们身上,犹如牙齿存在于口腔中一样。对它不能无休止地施加压力而不受到惩罚。因诺肯季,我听你讲到流放的时候你如何成长、如何受到再教育时感到非常难受。这就像一匹马说它如何在驯马场上自己训练自己。”
“我替杜多罗夫打抱不平。你不过不习惯人类的语言罢了。你对它们已经无法领悟了。”
“也许如此吧,米沙。可是对不起,你们还是放我走吧。我感到呼吸困难。真的,我不夸张。”
“等一下。这完全是托辞。你不给我们一个干脆诚恳的回答,我们就不放你走。你同意不同意你应当转变,改正自己的观点?在这方面你打算做什么?你应当明确你同东尼姬的关系,同马林娜的关系。这可是活人,女人,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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