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再说话,自己去洗萝卜。夏天智在炕上眼睁着看楼板顶,看着看着,也看不出个啥名堂,却从炕上下来,用刀片子干刮下巴上的胡楂儿,刮毕了,来到了厨房,说:“他走了咱就不过年啦?过哩!还要美美地过哩!”蹴在水盆前洗萝卜。洗完了萝卜又用刀切萝卜,切完了萝卜又熬萝卜。足足干了两个小时,也不去歇,四婶就去给他取水烟袋,熬茶,他说:“你现在就去西街把她娘儿俩接回来!”自己把所有的窗扇都卸下来了,撕旧纸,糊新纸。
年就这样过起来了。这个年清风街没有耍社火,也没有唱大戏,和往常的日子一样,咕咚不响的。单身汉是不愿意过年的,你到哪儿去呢,去哪儿都不合适。武林和我做豆腐的时候,他问过我:年怎么个过?他的意思想要到我家去,我没有应他的话,我宁愿孤单着也不愿和他在一起,他话说不连贯,而且身上有一股臭味。所以,我关了院门,年三十的午饭早早就炒了一盘r,煎了一盆豆腐,焖了一锅米饭就吃起来。我端了碗,想起了我爹我娘,我说:“这口饭我替你们吃吧!”扒下了第一口。我当然就接着想起了白雪,我说:“白雪,我也替你吃吧!”扒下了第二口。第三口我是替夏天义吃的。吃过了三口,我还能替谁吃呢,谁还值得我替吃呢?我是想到了哑巴,想到了土地庙里的土地公和土地婆,想到了二婶和四婶,想到了君亭和赵宏声。还有树,我家院子里的树,大清寺里的白果树,七里沟里那棵木g长活了的树,还有夏天智家院里的痒痒树,清风街所有的树。来运呢?应该有来运。再就是染坊里的大叫驴,万宝酒楼上的那只大花猫,夏天智院里那架牡丹蓬。还有还有,怎么就把石头给忘了呢?七里沟里那么多的石头。戏楼前的那块长满了苔,苔一年四季都换颜色,苔是石头的衣服吗?市场牌楼下的那个石头,是方方正正的大青石,白雪抱着娃娃在那儿坐过。它始终没有说过话,但石头下是长过一丛喇叭花的,花蔓一直爬到牌楼上。我想起来的要感谢的东西很多很多,一年了,它们都给过我好处,我引生没别的来报答它们,我替它们吃口年饭吧!但我哪里能吃得这么多饭呀,我就把半碗饭放在了院里,我说:“让鸟来吧,让黄蜂苍蝇都来吧,把这一碗饭叼给它们吧!”你相信不相信,我这话一落点,有六只麻雀就飞了来,各叼了一颗米走了。然后是无数的黄蜂、蛾子和苍蝇到了院子里,更有长长的一溜蚂蚁从院墙上列队下来,都是叼了一颗米就走了。我是眼看着一碗米饭只剩下了一颗米。我把最后一颗米粘在我的鼻尖,舌头伸出来一舔,吃在了我的肚里。
再说夏天智吧。四婶从西街接回来了白雪和孩子,夏天智埋怨了四婶:“怎么没把咱亲家也都请来呢?”白雪说:“我大哥一家从外地回来了,我娘走不开的。”夏天智说:“你大哥听说是工程师了?”白雪说:“已经是总工了。”夏天智说:“你大哥学问好,人品也好。那就这样吧,初二了你去西街拜年,初三让你爹你娘你大哥大嫂都到咱这边来!你现在去二伯家,就不让他做饭了,接他们来咱家吃,还有你大婶、三婶。”又对四婶说:“是不是把君亭、庆金也叫来?”四婶说:“叫倒可以,但要叫就得全叫。要去叫,白雪不要抱娃娃,要不人家还以为是寻着让给娃娃压岁钱哩。”夏天智说:“他们该给我娃压岁钱啊!”白雪各家走了一遭,还是没有抱孩子。大婶三婶都问咋没抱娃呢?各掏了五元算是给了孩子压岁钱,白雪不要,她们就生气了,说是嫌少吗,瞎老婆子不挣钱,不要嫌少。夏天义是给了二十元。君亭人不在,庆金给了二十元。庆堂、瞎瞎各是五元。白雪在庆满家门口遇见的庆满,说了请他中午过去吃饭的话,庆满说:“哎哟,我们没请四叔,四叔倒请我们!这样吧,中午我请四叔四婶还有你,过我这边吃了,我再过去。”白雪说:“你不用做了,都一块过去热闹么!”庆满就把三十元塞给了白雪。他们说话时,白雪是瞧见庆玉在不远处的新房门口扫地的,再回头走过去叫庆玉时,院门却挂了锁。白雪知道庆玉在避她,偏也高声对庆满说:“咋不见庆玉哥?”庆满说:“刚才还在的,不知又干啥事去了?”白雪就说:“你过来时把庆玉哥叫上啊!”到了雷庆家,梅花才从谁家提了半桶杀猪热水,刚让雷庆泡了脚,见白雪说了,就合掌叫道:“今年是咋啦,四叔请开咱们啦,往常他们老弟兄们来来往往,我们做小的做好了饭就等他们,等他们吃了才轮到我们,菜就全凉啦,过年总吃些凉凉饭!白雪,今年是你新媳妇头一年,家里备什么好酒了,你哥就好一口酒!”白雪说:“我爹买的,我也说不上名儿。”梅花说:“肯定是好酒,现在只有你家有好酒了!娃娃呢,怎么没抱娃娃来?人是一茬一茬的,我该是娃娃的四婶了,四婶要给娃娃压岁钱呀!”就拍着雷庆问:“你给我掏十元钱。”雷庆从怀里掏了一张五十元的,梅花说:“没零的?”雷庆说:“没。”白雪转身要走,梅花说:“你不要走,这是规矩,四婶给娃娃压岁钱了,四婶将来还要沾娃娃光哩!”就跑出去到隔壁院里将五十元兑换了五张十元,进来抽出一张给了白雪。雷庆泡着脚,说:“说是夏风又走了?”白雪说:“他今年春节给单位值班哩。”梅花说:“他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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