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colli抬起头来,简妮永远都会记得她脸上的笑容,那笑容深深地从她高耸的鼻翼两边展开,象船头推开的波纹那样美丽。她说:“我刚刚从美国带回一张单,我想,他们要找的,就是你。”
简妮瞪大眼睛,用力看着她,她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但她还是被吓住了。
colli对简妮笑着点头:“我想你是合适的。”
那是一家想在上海建立合资工厂的美国化工公司。他们需要一个人做buanager,参加谈判的翻译工作,能将所有的文件翻译到中文,或者英文,但这还算一般的工作,更重要的是,这个人要有与政府部门打交道的能力,也有与国营批发销售渠道沟通的能力,能为将来的市场建立关系。这个人,应该有经济学方面的学业背景,有在上海的工作经验,最好是在美国的合资公司工作过,但需要这个人在美国受的教育,接受美国的价值观,忠实于美国公司的利益。但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有很好的上海背景,当地人并不把他看成外人。“你看起来几乎符合他们所有的要求。” colli用手指轻轻弹了弹简妮的简历和推荐信,“你离开上海不过才几年,还不至于陌生。”她说,“我也面试过一个从挪顿出来的台湾人,台湾人的教育背景够了,但对上海的认同程度几乎没有,这会给工作带来麻烦的。”
简妮很轻地点了点头,好象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你一定知道这家公司吧,olli却以为简妮在为buanager这个职位犹豫。在成熟的市场中,这并不是一个规范的职位。它是外国公司在进中国市场初期,为困难的前期工作特地设立的职位,类似高级助理。现在,有美国背景,又有上海经验的人,在外国公司的人才市场上,一年比一年吃香。colli 也正在为百事可乐的上海公司挖人,她的对象是毕卡迪先生。但象简妮这样的人,有时比毕卡迪先生那样的高级雇员更难找,中国出去的人,常常不愿意回中国来工作,象从奥斯维辛出去的犹太人不愿意回到波兰一样。她知道那些中国人心里多少都有动荡时代留下的y影,倒是真正的外国人,高高兴兴的就来了。要找到一个有culture fit,又能让美国人信任的buanager,几乎象找高级管理人员一样不容易。“他们的工资待遇,也会按照挪顿的给你,就是说,你也能算是美方雇员,享受15%的olli说。
简妮暗暗用手掐痛自己,来控制住眼泪,她知道不能流泪。她是那样用力,以至于拉破了腿上的丝袜。悉悉索索的,她感到袜子在大腿上抽了丝。
她尽量平静地说:“我相信自己会成为沟通双方的桥梁。我知道,这是这个工作最核心的部分。”
“你说的很对。” colli说。
尾声:王家花园的世界主义
上海1996年暮春的黄昏,熏风阵阵,那是沉重的暖风,又软又重地打在身上,夹着上海那种躁动不宁又暗自感怀的气味,梧桐树上的悬铃籽在随风飞舞。十九世纪住在上海尚未扩张的窄小租界里的外国人,海外不列颠人,犹太人,印度人,美国人,安南人,法国人,在休息天,集体为租界种下法国的梧桐,荷兰的郁金香,英国的玫瑰,以美化他们在上海的住所。如今,只有梧桐树在上海的大街小巷生了根,成为上海的行道树。每到暮春,悬铃爆裂,那些如同金黄色小针的悬铃籽随风飞舞,在人行道和柏油路之间的下水道上堆积,如同日本四月的樱花落英。每当悬铃落尽,夏天就跟着来了。
1996年,上海经济正在起飞,人们将“再现上海辉煌”常常放在嘴边。上海菜,终于战胜了十年前风靡上海的广东海鲜,成为时髦菜式。一些旧时代遗留下来的老洋房,被渐渐改造成新式餐馆。那些已凋败了将近五十年的院落,被铺上进口的新草皮,重新种上玫瑰和郁金香。那些多年未曾修剪整理的恣肆大树,也被小心地修剪整齐,在大树下放了遮阳伞和桌椅,晚上,桌上的蜡烛放在喝威士忌的酒杯里防风。老房子班驳肮脏的墙面,用意大利黄的涂料粉刷一新,它们污脏的马赛克,在工人反复冲洗下,奇迹般地展现出带着纽约四十年代风格的黑白图案,或者南欧马赛克绚烂的颜色,让人不敢再认。那些被整修一新的老洋房,象梳洗打扮以后,正在等待南瓜马车的辛德瑞拉一样,展现出失而复得的,令人惊喜的光彩和深长的,隐忍的期待。
第十一章 你的袜子都抽丝了(18)
1947年就被卖出的王家老宅,在这一年被一个餐馆女老板从国家手里重金租下。她从做一开间的本帮餐馆起家,到将邻居楼上的房间也吃下来,渐渐做大了。做大以后,她的心愿,就是开一家带花园的精致的餐馆,象画报上看到的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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