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手中接走收起来。
一件厚厚的大袍子被盖在冯保身上,他面色苍白,嘴唇也是苍青的一片,显然是受了冻。
殿内传出一声:“不用了,都出去吧。”
冯保抬起头,朝里看去。
所有伺候的太监都面面相觑起来,不约而同将问询的目光递向了冯保。
冯保略一沉吟,只道:“都下去吧,一会儿唤你们时再来伺候。”
“是。”
众人总算是得了明令,连忙退去。
转眼之间,里头就只剩下一个朱翊钧了。
冯保擦了擦自己身上的水迹,才走进去,看见了已经将外袍脱下,换披了一件干燥便服的朱翊钧。
“太子殿下,雨大风寒,若是伤了身子便不好了。”
“我没淋湿。”
朱翊钧淡淡回了一句。
他少有这样沉不住气的时候,或者说,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能被所有人看出他心情不好,也无非是被逼得狠了。
方才在贵妃宫中的那一幕,尚还不断在朱翊钧脑海之中回放……
“她是你妹妹,便是她有什么大错,也不该由你去责罚。我不会做吗?平白给了皇后一个把柄,吃苦的还成了寿阳,你这个做兄长的做了什么?如今还要来阻拦本宫,太子殿下,莫忘了你的身份!”
那可是他的母妃啊,竟然那般冷漠地称他“太子殿下”,还如此疾言厉色。
朱翊钧与李贵妃的关系一直不很好。
可并非朱翊钧对李贵妃不亲近,实是因为打从他有记忆开始,便感觉出了李贵妃对自己的冷淡,自从有了四弟和妹妹之后,李贵妃的疏淡就更加明显了。
他不清楚到底自己有哪里得罪她的地方,等到长大了一些,听说了有关于自己还在娘胎里时候的传言,便隐约明白了一点。
也许,在李贵妃看来,自己是个不祥之人,当年还害她饱受非议……
只是如今,他以为他当了太子,即将执掌大明,不管怎样,李贵妃都应该有一些改变。
可他终究还是错了。
怔怔地望着虚空之中许久,朱翊钧忍不住开口问:“大伴,母妃到底在想什么?”
冯保早知道今日发生一切事情的根由,只道:“兴许贵妃娘娘有自己的谋划呢?太子殿下今日出言阻止,只怕已经触怒于她……”
可不早就触怒了吗?
朱翊钧哪里看不出李贵妃恼羞成怒的样子。
今日他听闻隆庆帝竟然要召谢馥与张离珠一起入宫,便觉得有些不妥。
父皇是什么样的人,朱翊钧心里再清楚不过。
有了个奴儿花花,没必要再牺牲旁人。
所以,他试着劝谏李贵妃,没料想,却险些换来母子反目。
朱翊钧拢了拢自己的袍子,站了起来,在殿内踱步。
“父皇今日召了太医,结果如何?”
按理说,皇帝召太医看病,病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泄露出去的,可这宫里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秘密,更何况隆庆帝身边尽是各宫的耳目,想不知道都难。
冯保更是一直站在朱翊钧这边,所以并未有任何隐瞒:“太医说,是杨梅疮……”
脏病。
朱翊钧听了,不禁皱紧了眉头,眼底划过一丝厌恶。
荒唐的皇帝,全然不见了昔年的励精图治。
他着实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只能道:“罢了,不用说了。”
得了这样的病,按医嘱是不能再靠近女人的,可隆庆帝这般荒唐的作风,又哪里能忍得住?
无端端地,他脑海之中飞快地闪过了那九龙盘旋的皇帝宝座……
抬手按住自己太阳穴,朱翊钧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母妃如今也是铁了心了。皇后娘娘才使手段让葛小姐入宫,她立刻就召来了谢馥与张离珠,又到底是想干什么?”
“依着臣来看,想必只是与皇后作对,毕竟皇后娘娘最近颇为急切了。”
说起皇后,冯保也不明白。
因为一直知道自己没有子嗣,后宫之中也没有其他嫔妃有子嗣,所以皇后与李贵妃之间的关系一直都不错,可最近忽然之间就有了这许多的动作。
到底是什么事情,促使皇后开始针对朱翊钧与李贵妃?
难道是她手里有了什么旁的依仗?
冯保即便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时候也不很明白,所以也无法给朱翊钧一个明白的答案。
只是想跟皇后作对吗?
那谢馥与张离珠的作用又在哪里?
为争一口义气?
不,不会这么简单的。
朱翊钧没有再开口了,他沉默着走到了窗前,看外面被夏日暴雨遮盖的宫景。
暴雨如注,不断冲刷。
地上的灰尘也跟着雨水,不断流走。
满世界都是雨声,朱翊钧将自己脑子里的杂念都抛了个空,一下便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北京城的雨,尤其是夏天的雨,原本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可这一场,却足足下了有两日。
谢馥奉旨入宫的那一日,恰好是天放晴的一日,空气里有泥土的芳香,蝉鸟也都从沾着雨水的树叶里探出来鸣叫。
透明的日光照下来,京城各处的街道上还有着大大小小的水凼。
偶尔有小孩子跑过去,踩一脚,便溅起来一片水花。
入宫的轿子一路从街道上过去,谢馥就坐在轿子里。
这一次没有满月,也没有霍小南,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或许,还有张离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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