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想的都是自己,之后,想的都是孩子。变好变坏就在一念之间,其实也不过是图孩子未来的好坏而已。朝里暗流,外头叛军,她终于想明白,若没有强有力的执政之人,小皇帝只有死路一条——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她肯一死,至少一时之间,可以占据舆论,为儿子立稳地位。”
“阿雁!也是为了你!你心里一直恨阿鸿挡你的道——我知道——现在,她再也挡不了了!小皇帝长大,你不会再是弄死她母亲的仇人,你是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的嫡亲姨母,是保护他一个孤儿在帝位上慢慢成长的恩人!”
完颜夫人眸子里的光锐利起来,身子也半仰着,努力抓着完颜绰的手,“既然傩师都说,咱们家的福分都在你的手里,我认命了!但是,你的妹妹为你让开一条大路,你不能辜负她!你不能辜负完颜家!”
原来母亲对一切了解得这么透!对两个女儿暗藏的心事懂得这么深!
完颜绰点着头,手被母亲掐得生疼,心里更是颤颤的,除了连连点头哽咽,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母亲喘了一阵,掐得更加用力,说:“阿雁!你妹妹近乎为你的坦途而死,你要发誓,永远对她的孩子好!遇到什么都要保护皇帝的位置!”
完颜绰点头道:“我发誓!一辈子对阿鸿的孩子好!一辈子辅佐他在帝位!否则,让我被众神诅咒,不得好死!”
“孤独终老!”完颜夫人用力说。
完颜绰只能跟着说:“否则,让我孤独终老。”
她的母亲,露出狞厉的笑:“对了!这比一切死亡都来得可怕呢!”她放心似的放下手,全然不顾完颜绰的手背上被掐破的口子一点点渗出鲜血来。
她终于安然地躺在枕头上,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自语一般说:“生孩子可不容易呢!阿雁是第一胎,生了一天两夜,疼得想死的心都有。到最后,浑身一点力气都没了,老东西在外头喊:‘天倒又亮了,怎么动静都没了?生出了儿子么?’我心里那个气啊!叫人拉帘子想骂他。结果东面帘子一揭开,一轮太阳就这么红扑扑地滚到我怀里了,阿雁啊,就出生了……”
完颜绰低头看看自己手背上渗血的指甲印痕,又看看疯了一般喃喃自语说生孩子的母亲,竟忍不住泪,悄然退了出去。
三日后,完颜速上表请假,要料理妻子的丧事。完颜绰在朝堂上搂着小皇帝,硬忍着眶子里的热泪,叫南院的文臣为母亲萧氏拟了谥号,并追赠为云州郡君。
晚上,完颜绰亲自讲着契丹祖先的故事,哄着小皇帝萧邑沣睡觉,孩子的小脸蛋柔嫩得水豆腐一般,她抚了又抚,抚了又抚,感受着指尖细腻润滑的手感,胸怀里的温情一点点溢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而回到宣德殿的寝宫,依然是冰冷的感觉——哪怕用了赤红的垂幔、朱紫的屏风、销金织锦的帐帷、金雕玉琢的用具,一件都没能拯救冰冷的感觉。完颜绰顿时觉得气息堵在胸口,几近要窒息,焦躁地转了几圈后对阿菩说:“去取针来。”
她右边背上的曼陀罗,已经填了一大半颜色了。阿菩心细,每一朵花都用三四层颜色勾勒着、渲染着,宛如南边晋国最正统的院体画。粉紫的颜料调成水浆状,渗进刺出密密麻麻伤口的皮肤,颜料中使用的烈酒、矿粉,与鲜血交融着,一点点往肌肤深处钻,火辣辣的疼痛,渐渐剧烈,如沸油泼过。
完颜绰抱着身体下面的绸枕,终于哭了出来,开始不过无声饮泣,后来无所顾忌,哭出了声。阿菩很少见她如此伤心,停下手来怔怔地看。完颜绰在间隙里斥道:“别停下来!”
于是,背上蓦地划过锥骨的剧痛,她的皮肤、肌肉、骨骼瞬间全收紧了,背抗拒地挺着,呼吸都难以为继。巅峰的痛慢慢过去,她又从窒息里活过来,又可以把这些痛楚化为泪水,为她的妹妹,为她的母亲,为她选择的这条疯狂的道路,为她死去的魂灵……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俯伏在矮榻上,身上是阿菩为她盖上的棉被,背上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见她醒过来,阿菩急忙从熏笼上取下衣裳,趁热披在她裸_露的肌肤上,见她眉头一皱,急忙问道:“主子,可还好?昨儿实在纹绣得太多了,只怕疼得厉害。先叫了主子好一会儿不应声,我都差点去喊御医了。”
完颜绰摇摇头:“睡着了。这段日子失眠得厉害,倒是昨儿痛哭一场,把一切放下了,踏踏实实睡了个好觉。”她指了指紫锦的外袍:“今天是大朝,要穿那件。”
她深吸一口气,拿过枕边几件密奏,都不用看,里头的内容早就烂熟于心。她抚着密奏的黄绫封面,露了一点点笑意。
朝堂上死气沉沉,完颜速告假未归,长岭和镇海两王虽然不敢蹦跶,但是也总是一副抱着胸等着看笑话的模样。完颜绰拿着几份军报,对南北两院的人说:“好的很,西京那里的叛军已经一路开到了上京之西,南边并州的李维励正等着看我们自相残杀的好戏。众卿此刻有什么良策?”
长岭王摇摇头,袖手说:“之前有个换掉王药的良策,现在,好像没有了。”
完颜绰挑眉笑了笑:“换掉王药是良策?皇叔可知现在渤海郡的靺鞨人已经从里头请降,将原来渤海王辖下的几员守城将领在睡梦里和妓院里一一拿下,然后靺鞨人的首领宣誓效忠于我。渤海郡兵不血刃,已经平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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