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最民主的一个。但对我们说来,最主要的是,他同民间源头的联系比其他人更紧密、更本质”;“也是由于这种民间性,拉伯雷的作品才有那样独特的‘非文学性’……拉伯雷的形象固有一种特殊的、原则性的和根深蒂固的‘非官方性’:任何教条主义,任何权威观念,任何片面的严肃性,都不可能同拉伯雷的形象共容,这些形象同一切完成性和稳定性、一切狭隘的严肃性,同思想和世界观领域里的一切成规和定论,都是相敌对的。”(重点号为原作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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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欢·诅咒·再生/崔卫平(3)
我无意把王小波说成“中国的拉伯雷”,这其间的区别在后边我将谈到,但如果说我们在王小波的中读到了拉伯雷的伟大身影,那么只能说历史有时候“何其相似”,来自民间的精神和力量“何其相似”。在中,所有那些民间的立场,冲破成规的革新精神,贬低化和弃旧图新的努力,最终完成的,是王小波呈现的独特的文体。也就是说,某种眼光贯穿到作品的一切方面,渗透于场景、人物、动作、结构、语言、细节、穿c、隐喻等从局部到整体的全部形态,从而形成完全是统一的、一致的效果。这是作为家王小波的过人之处和取得成功的依据。可以说他富有天才地抵达和完成了一种对中国读者来说还是比较陌生的狂欢性文体,提供了用现代汉语写作的狂欢体。
“狂欢”作为节日的特点在于:它是从日常时间中逃逸出去的一部分,是对于现存秩序、规范、特权、禁令的暂时摆脱,是消弭一切界限,打破来自观念的和来自身份、地位、阶级关系的各种等级制度。它的方法和力量产生于无所不在的、覆盖一切的笑声,“以万事万物取笑(包括以参加狂欢节的人们自己取笑),整个世界都以可笑的姿态出现,都被从它的诙谐方面,从它可笑的相对性方面来看待和接受”(巴赫金语)。王小波自己有个非常朴素的表达是:“从反面看一看”。于是他看到和记录下来的是如同在哈哈镜中看到的那样夸张、变形、怪异的东西。我个人认为,王小波独特的文体,在《时代三部曲》中的第一部《黄金时代》中已经完全建立和成熟,其中同名为《黄金时代》的那个中篇如横空出世,在它有限的篇幅中包含了全部这种文体的巨大可能性,而《革命时期的爱情》则是信息量最大、处理得最为完备、完整的一部。现在让我们就这种狂欢体所包含的某些具体元素及其统一化效果稍作观察。
殴打。如本文开头提到的革委会主任老鲁和豆腐厂青工王二之间的追跑打闹,即属于这一类。不过这两人之间有点虚张声势,真正结结实实的拳头是落在了王二的好友毡巴身上。那是发生在澡堂子里,王二“精赤条条”,“第一拳打在他右眼眶上,把那只眼睛打黑了。马上我就看出一只眼黑一只眼白不好看,出于好意又往左眼上打了一拳,把毡巴打得相当好看”。作为狂欢性质的打架斗殴其嬉闹的特点在于:馈赠老拳者和接受它的人之间没有严格的是非界限,对于任何遭受损失的后果都不予追究。王二打了毡巴(其中一半是出于美学的动机),毡巴仍是他最好的朋友;并且他因为犯下了这桩货真价实的“罪行”被关进学习班,在那里认识了前来帮教他的团支书x海鹰姑娘,从而发生了那桩先进青年和落后分子之间不可思议的“革命时期的爱情”。这样不计后果的殴打具有一种真正的民主精神在内,因为短兵相接,甚至具有了一种直接交流和亲切的色彩。
辱骂。要说王小波中的人物“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在我们儿时所使用的意义上),那是千真万确的。像商量好了似的,这些年龄、身份、职位不一的男男女女,虽话语不多,但必出言“凶狠”,针针见血。即使是恋爱中的妇女也不甘示弱。李先生的情人线条(后为他的妻子)一口一个“打丫的!”小转铃路遇十几年前的情人,现为大学教师的王二时,就欢呼起来:“是他妈的你!是他妈的你!”(《三十而立》)好像她们就不会好好说话似的。但是谁都不难察觉,在这种极具民间色彩的笑骂背后,别有一种柔情蜜意在。难道要每一位女性表达感情时都要通过福楼拜或好莱坞的明星之口不成?尤其是在这个从日常世界中逃离出去的“快乐的时间”里。巴赫金指出在辱骂和诸如“你死了吧”这样的诅咒背后,有着和殴打一样的死而复生、正反并举的效果:“辱骂变成赞美”。从另一方面说,在这个特定的时空中,不存在那种十恶不赦、不可宽恕的坏蛋,好人与恶人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因而也没有那种一定要置人死地的咒骂。一切从嬉戏出发,到嬉戏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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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欢·诅咒·再生/崔卫平(4)
恶作剧。恶作剧产生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出乎意料,使人落空、颠倒事实、混淆黑白,搞得“乌烟瘴气”。老鲁终于有一次揪住了王二,据王二说他是“早有防备”,被老鲁抓在手里的只是他用白纸画的一个假领子,王二本人则“如断尾的壁虎一样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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