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里没有了大熊猫,没有完成政府交给他们的任务,所有的专家需要返回州城向专员汇报,而专员和政府一定会怪罪他们的。为了充分证明他们高超的科技水平和曾经认真细致地工作过,施德主任央求我是否能一块下山,因为我有大熊猫整个生产过程的录像带,可以为他们证明和说情。这牵涉到几十人的身家利益,我只好同意了,舅舅当然也跟着我,我们就雇佣了九户山民中的精壮劳力将黄专家连人带床抬下山。
基地大院外的路边栽种了枳树,枳就是在南方可以结橘的那种,但在秦岭深处,它却叶子极小,生满锥子一样的硬刺,挂着稀稀落落的不能食用却可下药的果子。枳树栽种在路边是为了护基地的院墙,现在却扯拉着一撮一撮灰的毛绒,并有一道白花花的稀粪淋洒了三丈余长。我捡了一撮毛绒,想起了一首歌谣,是欠账人对讨债者的许诺:大路边,栽枣棘,栽下枣棘挂羊毛,挂上羊毛织成绒,拿到新疆去卖钱,卖下钱了给你还。但舅舅说,这不是羊毛,是昨晚狼迁徙时遗的,舅舅还说,他拿着枪出来的时候,三只狼正从这院墙根经过,它们的口里都衔着一撮野花,按顺序地放在院墙根,其中一只钻过了枳树丛趴在院墙头上往院子里看,身子胖胖的,努力地趴在那里,一边看嘴里还吱吱不已,他喊了一声,狼从墙头上掉下来。
“我没有开枪,”舅舅说,“那只狼掉下来一瘸一瘸地,我以为它受伤了,迟疑一下,它就逃窜了。
它以为它逃窜得快哩,其实我要打它早就把它打着了,可院子里黄专家在疯叫着,我再开枪会更吓着他……“”狼一定知道大熊猫死了……“我咕哝了一句。舅舅说狼是迁徙的,大熊猫一死狼就迁徙了。狼衔放了野花和趴在墙头上是要为大熊猫哀悼吗,还是最后离开的时候要瞧瞧这些专家的可怜样呢?专家们听到我的话,都转过脸来,似乎要说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有说,施德主任就突然急暴暴地叫了一声:”狼,狼!“说龟就来蛇,山地里常常就这么神乎其神,果然就在数百米长的院墙拐弯处,一个人弯腰背着一块木板,而木板上是伏着一只狼的。我第一回真真切切看见活着的狼了,它一身的灰麻点,两只前爪从木板的两个窟窿中伸出来被木板下的人紧紧抓住,两只后腿就搭拉下来竟随着人前行而行,仍还有一头猪,胖墩墩的小猪,跟在后边碎步儿紧跑。
舅舅见我说出那话,故意不搭理,弯下腰去系鞋带,猛地听见施德叫喊了一声狼,他是一下子将蹲着的身子凭空弹起,跃出了五步之远,我看见他突然拉细拉长,几乎是他平时的一倍,落到地上了,又收缩一团,而枪已经端起来了。我尖叫了一声,几乎同时双手捂了耳朵,舅舅却没有放响,嗨地叫道:“是背了狼?!海根,海根,你这短腿,在哪儿捉住的?”
木板下的脑袋就努力挺起来,这是一个长着一副大鼻子却是一双短腿的男人,他一直腰,狼的下半个身子几乎就要坐在了地上:“这不是队长吗!我在下湾林那儿挖了陷阱原本要捉那只野狗的,没想到来的是狼,你瞧瞧,你们猎人能背狼,我也能背了狼哩!”舅舅说:“能行!你把它放下来,让我瞧瞧它是谁?”
海根真地就把木板同狼跨地一声撂在了地上,撒了脚往我们这边跑,他一时竟忘记了小猪,返身再去抱小猪,又觉得来不及,而狼在地上从木板窟窿里退出了前爪,立即后腿蹬起,头抵在地上一声嘶叫,眼睛就全然变成了白色。可怜的小猪在嘶叫中立定了四蹄,一时方向迷失,竟向狼一步步挪去,狼只一掌,小猪炭球一般滚动了。海根失了声地叫:“队长,队长!”叭地一下把枪勾响了。
子弹在狼面前的一片叶子上爆起,叶子分为四块飘在空中。狼掉头就要逃,又是一枪,子弹落在它的身后,地上腾起一股尘烟。接着一阵连发,子弹就围着狼的身子响了一圈。这瞬间的一连串的枪响,像是电影中发生的场面,我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狼也就在起着烟尘的圆圈里一步挪不开了。海根大了胆子走近了舅舅,要说话,鼻子却发噎,他说:“我这鼻子不通气了。”舅舅说:“别人鼻子不通气我信的,你这么大个鼻子能不通气?”海根就对了狼招手,食指一勾一勾地,说:“这可得要你的一张皮了,冬天里炕上总得有铺的呀。施主任,r就全送了你们吧!”舅舅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子弹,在衣服上蹭着弹头,开始悠然地往枪膛里按。
“舅舅,”舅舅的神态让我也觉得他太油了,他将子弹装进了枪膛,我从突如其来的惊恐中冷静下来了,走过去抓住了舅舅的枪,我说,“舅舅,你要杀它吗,州里颁布了禁猎的条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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