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和丁跃进两家挖墓的庄人走来了。丁庄最好的土工泥匠走来了。庄人们就给他们让了道,让他们下去看了墓,参观地宫样。爬下去,再上来。下去时脸上是不相信的色,上来时,脸上挂着心悦诚服的笑,望着一直坐在墓边守墓、守工具的一个三十岁的匠人说:
“是你刻的呀?”
“是我伯。”
“你伯从哪学得这手艺?”
“祖传呀。”
“能请你伯去那边的墓里刻刻吗?”
三十岁的小伙就望着丁庄四十岁的土匠说:“这是官墓呀,过去的人当官当到四品死了才能在墓壁上刻图画。现在虽不用官到四品了,可谁请我伯刻墓得让上边盖章批条子。没有上边批条子,下边的人死了,谁也不能随便刻这官家墓。”
问:“那这丁亮死了咋就能刻官家墓?”
说:“他哥丁辉当了县热病委员会的主任啦。”
也就不再说啥儿,庄里的土匠也就撤着回丁庄。这当儿,日头慢冉冉地升上来,到了葬人的装殓时,墓地上的庄人都该回去装殓葬人了。这当儿,丁小跃和贾根宝的棺材早就摆在了各自家门口。那是自丁庄有了热病后做的两口好棺材,都是大桐树做的桐木棺,四寸厚的板,三寸厚的柏木档,档上刻了盆似的“奠”字和“祭”字,字上涂了白的金粉还有黄金粉,像两朵盆大的金银花。根柱和跃进给各自弟弟挖的墓,确实没有我爹给他弟挖的那墓好。是官墓。官家墓。官家墓是自宋朝以后都在平原上绝了的墓。墓里还刻了城市胜景图,把那繁华的东京做了他弟的陪葬了。只可惜,那墓是刻给了两个在丁庄tōu_huān偷婚的人,这叫根柱和跃进有些想不开,脸上有些挂不住。可好在,他们两家的棺材好,是往年各庄各村能活到八十岁的老人才能用的上品棺。是家里殷实、有些势力钱财的才能用的棺。
上上品的棺。
是有钱财、地位的人家才能做起、才肯做的棺。
棺就摆在各自家门外。两家住在一条胡同里,相隔不太远,不甚远,如那两个棺是摆在一块样。丁庄人,围着看的人,都说那两口棺材好,都说丁跃进和贾根柱对起兄弟了,虽没如丁辉样给弟弟挖出一座官家墓,可毕竟给他们备了这两口好棺材。也就这时候,这个当儿上,有辆汽车开进了庄,开到了我叔家门口,也从那车上卸下了两口棺。棺是用硬纸、软布包着的。卸下来,架在凳子上,才把哪纸和布们打开来。
这一开,庄人就都围了过来了,都来看这一对棺材了。
是一对夫妻棺。
是一副天下罕见的金银杏木棺。
因为这热病,平原上死个人和灯灭一模样,和树叶飘落一模样,死人需要棺材和活人需要房子一样多,做棺的桐木缺的和银子样,做档用的柏木缺的和金子样,可爹让人送来的棺材竟不是桐木棺,柏木档,而是银杏木。全棺都是银杏木。叔为男,棺材大一些,它的棺名为金棺。金棺的用材是三寸厚的千年银杏木,银杏木摸起来柔,用下了坚,纹细面平没疤节,最适宜雕刻和绘画,也就除了棺材的底座下,挨着地上的那一面,其余棺外的左板上、右板上、棺盖上,还有大小档头上,全都刻了繁华胜景图,刻了山水人物画,刻了祥云和春风,刻了城市的大街和小巷,汽车和人流,刻了城里的高楼和羊肠样盘盘绕绕的立交桥,还有公园的树,树下的人,人放的风筝和划着的艇。早年的金银棺一般都刻二十四孝说,刻孟姜女哭倒长城的画,刻梁祝的故事集,可到了叔和玲玲的金银棺,棺上却刻着大城市的景。是大城市的胜景图。如北京的天安门,上海的电视塔,广州的大宾馆,还有哪些大城市的商业街,繁华道,跨江桥、百货楼、喷泉池,这些等等的,七七八八的。不消说,那在棺上刻着城市胜景图的人,是走南闯北见过了世面的人,所以他才能在那棺里棺外刻那繁华和胜景。刻上海,刻北京,刻了中国很多大城市的繁华和热闹。把那繁华和热闹,描成金粉画、银粉画,还有带彩的水粉画。
丁庄人就都围着那棺材看,惊呼着叫:
“老天爷,这叫啥子棺材呀,先前皇帝死了也用不上这棺材。”
用手去小心地摸那棺材上的画:
“你们都来摸摸吧,这城市光得和新媳妇的脸一样。”
也就都去摸。去摸城市的楼、立交桥上跑的车、广场边上的灯,还有湖边坐着的人。就又有人从打开的棺缝朝里看,看见棺内的棺面板上也有画,把那棺盖小心地推开来,也便看见棺内的大档面壁上,贴了我叔放大了的像。棺材的内里四壁上,都是刻着城里人的享乐画,有电视机,电冰箱,圆桶洗衣机,和能在电视上放电影、放戏的啥儿机和一个个叠着的大音箱。还有能唱歌的麦克风,和摆着十碟八碗的丰盛的筵。筵桌上刻的有好酒、鸡鸭、鱼肉,还有酒杯、酒蛊、红筷子。还有刻出来的戏台和影院,高楼和大厦。影院和戏院的门,大厦和高楼的门,门上方一律刻有“丁家”两个字。电器上也都一律刻有我叔丁亮的名。
最为重要的,是在我叔的脚头棺档上,可了一栋楼,楼顶上有中国人民银行六个字。
像把一个国家几十年用功得下的财富和繁华,都给我叔做了陪葬了。
把整个世界的繁华和财富,都装进了叔的棺材里。
再去看银棺,看玲玲那小了尺寸的棺,婶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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