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轮子,还有一堆谁也叫不出名字的破铜烂铁,在教堂大门外的大街上摆开,向乡亲们炫耀战绩。他嘴角挂着两朵小泡沫,一遍又一遍地向观众宣讲他毁坏桥梁、颠覆日本军列的经过。他每讲述一遍,便增添一些活灵活现的细节,越讲越丰富,越有趣味,讲到后来,竟跟《封神演义》差不多了。二姐上官招弟成了司马库的忠实听众,她起初是听众,后来是那件新式武器的见证人,发展到最后,除了目击者竟还成了毁桥事件的参与者,好像她一直跟随着司马库,跟着他一起攀上桥墩,又随着他从桥墩跌下,司马库p股痛时她跟着咧嘴,仿佛两个人伤在同一部位。 正像母亲说的一样,司马家的男人,都是一些疯疯颠颠的家伙,那个盲女坐着瓮漂来,奇俊无比却双目失明,说出话来谁也听不懂,不是听不懂她的语音,而是解不开她话里的意思,她如果不是狐狸精变的,就一定是个精神病人。你想想,这样的女人的后代,哪个能正常?母亲已觉察到上官招弟的心事,预感到上官来弟的故事很快就会重演。她忧心忡忡地盯着女儿漆黑的眼睛里燃烧着的可怕的激情,和她那通红的不知羞耻地肿胀着的厚唇,这哪里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分明是头发了情的小母牛。母亲说:“招弟,我的闺女,你才多大呀?”二姐瞪着眼反驳母亲:“你像我这么大时,不是已经嫁给我爹了嘛!你还说过,你的大姑姑十六岁时就生了一对双胞胎,两个小孩都像肥胖的小猪一样!”话说到这种程度,母亲就只有叹息了。但二姐不依不饶地说:“我知道你想说,他已经有了三房太太。我做他的四太大。我知道你还想说,他辈份比你大。我跟他既非同姓,更非同宗,不犯规矩。” 母亲放弃了对二姐的管制权,一切由她自便。她表面上平平静静,但我从奶汁的味道上,知道母亲内心波澜滔天。在二姐追随着司马库胡闹腾那些日子里,母亲带着我那六个姐姐,在我家的萝卜窖子里,挖了一条通向南墙外秫秸垛的暗道。挖出来的泥土,一部分填到粪坑里,一部分垫在驴栏里,大部分填到秫秸垛旁那口枯井里。 春节平安地度过。元宵节的夜晚,母亲背着我,领着六个姐姐,去大街上看灯。村里家家挂灯,都是些小灯笼,只有福生堂大门口悬挂着两盏像水瓮那么大的红灯,每个灯笼里c着一根比我的胳膊还要粗的羊脂大蜡烛,烛光闪闪,使灯笼放出耀眼的光辉。二姐招弟哪里去了?母亲不管不问。她已经是我们家的游击战士,有可能三天不回来,也可能突然回来。大年夜里。我门正要放鞭炮迎财神时,她身披着一件黑斗篷回来了。她故意炫耀着紧紧束住细腰的牛皮腰带,和那沉甸甸地挂在腰带上、闪烁着镍光的左轮子手枪。母亲用近乎嘲讽的口吻说:“想不到上官家又出了一个女响马!”说完这话时母亲一脸哭相,二姐却咧开嘴笑了,她的笑是准纯情少女式的,使母亲感到还有挽救她误入歧途的可能,于是母亲说:“招弟,我不能让你去给司马库做小。”上宫招弟冷笑一声——这冷笑完全是毒辣妇人式的——母亲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随即便熄灭了。 大年初一,母亲去给她的姑姑拜年,说起来弟和招弟的事情,她的大姑姑——久经磨练的老女人——说:“儿女情事,只能随其自然。再说,你有沙月亮和司马库这样的女婿,这辈子还愁什么?这两个人,都是钻天的鹞子!”母亲说:“我只怕他们死不在炕上。”那个老妇人说:“死在炕上的,多半是窝囊废!”母亲还想罗唆,她的大姑姑很不耐烦地挥挥手,驱赶苍蝇一样把母亲的话一扫而去。她说:“让我看看你的儿子吧。”母亲把我从棉布袋里提出来,放在炕上。我恐惧地看着母亲的大姑姑那张又窄又小、千沟万壑的脸和镶嵌在深陷的眼窝里那两只炯炯的绿眼睛。她凸起的眉骨上竟然没有一根眉毛,眼圈周围却生着密匝匝的黄睫毛。她伸出枯骨般的手,摸摸我的头发,揪揪我的耳朵,捏捏我的鼻尖,甚至把手伸进我的双腿间,摸摸我的###蛋。我厌恶极了她的这种侮辱性的抚摸,尽力向炕角爬去。她一把揪住我,大声说:“小杂种,站起来!”母亲说:“大姑,他才七个月,怎么能站起来?”老妇人却说:“我七个月时就能去j窝里给你乃乃掏j蛋了。”母亲说:“大姑,那是您,您不是平常人物。”老妇人说:“这个小子,我看也不是个平常人物!马洛亚这人,可惜了呀。”母亲的脸红了,接着又白了。我爬到炕里边,手把着窗台,双腿一挺站了起来。老妇人拍着巴掌说:“看吧,我说他能站起来,他就能站起来!回过头来,小杂种!”“大姑,他叫金童,你怎么老叫俺小杂种!” “杂种不杂种,只有娘知道,是不是啊,我嫡亲的大侄女?再说,我这是爱称,小杂种啦,小鳖蛋啦,小兔崽啦,小畜生啦,都是爱称,小杂种,走过来!”母亲的大姑姑吼叫着。 我转过身,双腿颤抖着,望着母亲泪水盈眶的脸。“金童,我的乖儿子!”母亲伸出双臂,召唤着我。我扑向母亲的怀抱。我会走了。母亲紧紧地抱着我,喃喃地说:“我的儿会走了,我的儿会走了。” 母亲的大姑姑严肃地说;“儿女就是一群鸟,该飞的时候,留也留不住。你呢?我是说他们都死了你怎么样呢?” 母亲说:“我挺好。” 老妇人高声说:“好就好,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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