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颈间的缘故,元凰渐渐嗅出一股独特的浅淡香味,掩在层层丧衣下面若隐若现。这种味道不同于元凰所熟悉的宫内贵族们沐浴时候的常用香草,而是更为辛辣芳烈。元凰才哭过,鼻子嗡嗡的不通气,他使劲吸了几下,才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说道:“三皇叔身上的味道,同别人不一样。”
北辰胤听得元凰的哭声暂歇,又感觉孩子凑上自己的脸,好久一动不动,呼吸也渐渐平复,以为元凰是睡着了。他正要把元凰抱起来,却听得元凰说了这么一句,仓促之间不知道要怎样解释。
“这——这是从边关带来的味道。”
北嵎宫中的贵族常常用甘草木瓜放在水里沐浴,北辰胤在皇城的时候,王府内的婢女也都是如此准备,他对这类事一贯并不留心,也从来没有挑剔。到边关之后,军中高级将领们为了驱邪避湿都用苍术浸泡沐浴,北辰胤自然也是入乡随俗。今日若不是元凰提起,他都不曾注意到自他回都之后,沐浴所用的香草也又跟着转换。
苍术的香味雄厚刺鼻,要经过长时间的浸泡才褪为淡薄淳雅,能附在人身上经久不散。元凰不知道这种药草的名字,却从北辰胤颈间遗留下的苍术气息中闻出了边关的苦寒秽浊,他难受地闭起眼睛。苍术的奇异香气同北辰胤衣袂上溢出的苦涩艾草味道融合在一起,再夹杂了月光中悬浮着的、即将凋谢的桂花芳甜,在那个静谧哀伤的秋夜里调合成只属于三皇叔的味道,让元凰永世难以忘怀。
元凰将手从北辰胤颈上松开,放落到他肩膀的位置。这时候他才突然发觉,以往要很费劲才能环住三皇叔整个肩膀,如今却似乎只要张臂轻轻一绕。他尚未经历太多苦痛的心霎时泛出酸楚,学着大人关切的语调说道:“三皇叔,你瘦了。”
北辰胤忍住笑:“不是——是元凰的手臂变长了。”
元凰从来都是被别人捧在掌心里呵护,并不习惯用这样直白的话语去关心他人,尤其那人还是自己的长辈。他鼓起勇气说了,北辰胤却不领情,一语点破了事情的关键。元凰不觉害羞起来,松开手直起身来将北辰胤仔细打量,最后不服气地嘟囔道:“是瘦了嘛。”
北辰胤但是微笑,不再反驳,抬起衣角替他大致擦了擦脸,看着天色已晚,明日元凰又要早起祭奠,想着要送他回东宫去。他站起来,还记着元凰四五岁时候的习惯,俯下身子要去抱他。元凰捉住他的手,却没有想要被他举起来的意思。
“我都是自己走。”他说,好像邀功似的,拉着北辰胤的手向东宫方向走去,又想起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问题,开口道:“三皇叔,你走的时候我去城外送你,在你背后挥手,你为什么不回头?”
北辰胤想了想,回答说:“我怕看到你伤心的样子。”
元凰没料到会是这般直率的回答。他仰起头,北辰胤也正低脸看他,神色安详不见起伏。元凰虽然不习惯三皇叔说出这样的话,低头想想又觉得这个答案很是合理,便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直到多年以后元凰才猛然惊觉,其实早在先皇殷奠礼前的那个木樨流金的月夜里,北辰胤就以一个无法伪装的方式向他昭示了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同爱护——再没有哪一个夜晚,哪一个人,能让北辰胤如此不加掩饰地坦诚自己的情绪,将心底最柔软最无防备的那一块暴露在另一个人面前。
在第二日的殷奠礼上,长孙太后同诸位大臣们终于如愿以偿地等来了北辰元凰在北辰禹驾崩后的第一次哭泣。让四族来访看客们尤为满意的是,元凰跪在灵前放声大恸,以至忘了礼仪,扑到金匮前顿足号啕。元凰抛下了所有矜持羞耻,将他积压多日的苦痛一并展示在众人面前。而他最真实最宝贵的泪水,已在昨夜最亲爱人的肩头,默默流尽了。
十七渡岸
北辰胤的回朝镇压下了先前改换太子的蜚短流长,也杜绝了皇城内由来已久的,关于天锡王永驻边关的谎言。北嵎是个极重孝道,也讲求效率的国家,先皇丧仪操办地一丝不苟,太后同两位皇叔的摄政也一样平稳迅速。殷奠礼之日,前来吊唁的四族使节不仅见到了少不更事的太子,更见到了此后十数年内北嵎朝政的把持者。
长孙太后出生书礼之家,入宫后端贤淑德,母仪天下,广受皇城百姓尊崇;惠王望在民间的声望虽不甚响亮,却因为人敦厚仁善,在朝中最是德高望重;北嵎得他二人坐镇,更兼诸臣尽心而谋,已无近忧。奉诏回宫的天锡王胤,更是素有北嵎战神之名,令四族闻之胆寒;而他在边境两年间,北嵎边关墨城已成为周边城池纷纷仿效的对象,足可见其文治之能。
寰州、合巍、西豳、南沂四族大王私下会晤之时,将北嵎当前的朝局戏称为“二王一后”。这一称谓带有明显的□暗示,成就了有心或无心闲人们茶余饭后的口头痛快。撇开这种心理安慰不谈,本以为因北嵎皇帝猝然离世而有机可乘的周边诸侯们,在皇城的殷奠礼上再次见识到了天都的强大稳固同不可摧毁,只得将他们的千秋大梦暂且收藏进了口袋。
另一方面,北嵎朝中的权力制衡,也因这种“二王一后”的局面而有所更改。在北辰望的建议下,两位亲王各自临时接管了一半本应由皇帝亲掌的禁卫军,而两人属下禁卫军的巡视范围也有了重新调整,由原来的内外分治,变为协同管辖。如此一来,北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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