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一发之际汽车竟然失控,轰然一声被卡车撞个结实,火星迸发飞出老远,连翻带滚撞在马路护栏上。司机一头抢上玻璃当场咽了汽,何凯坐在副驾上受了冲力,浑身浸血命悬一线,被急救车送到医院抢救。他的肋骨折了插进肺里,昏迷之中也大口呕血,一只眼微微睁开,面前浮动着无数模糊的影子,自己好像什么也看不分明,又似乎什么都能瞧清楚。
何凯鼻子里插着饲管,动脉上连着吊瓶,ròu_tǐ随着魂魄越发沉重,仿佛要一直坠入地底下。周遭混上各式嘈杂的声响,远的、近的、人声、车声、动物嘶叫全填在耳廓上,他趟在床上烦躁难安,四周忽然寂静下来,身上的疼痛渐渐散退,好像又重新活过一回。何凯吃力翻开眼皮,却见身前走近一个人,招着手唤他起来。他连忙起身跟随,门外现出一片敞明,有一个雪白的世界候在远处,他心中越发畅快,抬腿欲往外走,眼前忽然现出个人影,结一条长辫子冲他挥着手。何凯凝神仔细辨认,却见那人正是妻子郑莹,一边痛哭一边唤他回去。
众人都以为何凯再救不活,他昏迷多日后忽然睁眼醒过来,医生护士啧啧称奇。何凯深知自己生还的缘由,日日魂不首舍,睁眼闭眼都浮出妻子的模样,郑莹的眼瞳如水波明亮,不知在何处含情凝望着他,夫妻两个本是阴阳两隔,冥冥之中又似乎骨肉相依。他睡在病房里,夜深人静常感觉有人在自己身边走动,一只手又凉又软抚在身上,指尖勾勒着面孔微微颤动。他猛然翻身起来,双眼在黑暗里寻视,周围寂静无空无一人,他脑中涌上一片空白,跳下床大声喊“郑莹”,值班的护士还以为他发了病,急急火火赶来救治,却见何凯挺尸一般又栽到床上。几周之后何凯康复出院,坐着车返回家去,待把大门敞开时,身侧忽然涌过一股风,擦着他钻进屋里。
何凯请了病假在家休养,他躺在床上看报纸,忽见卧室外面晃过个人影,飞一般从眼前闪过,忙爬下床四处寻找。细碎的脚步声散落在房子,何凯想,一定是郑莹被自己诚心所感,愿意出来相见,心中欣喜若狂,兜在屋子里大声唤郑莹。转身的功夫,隐约听着一个姑娘在自己背后说笑,声音绰绰的像一只鸟叫唤,他连忙又返过身,眼前忽然一黑,不知给谁遮掩住眼睛,有人紧挨着他轻轻吐息,一股股潮湿的凉气落在脸上,搔得皮肤又黏又痒,何凯忙伸出手触摸,依稀抚上个湿淋淋的人形,待他手指攥紧,眼前忽然又明亮起来,那个人像一抹灰尘散得无影无踪。
再说那一日钟二郎和湛华回家后,滚到床上好一番缠绵,待他俩再想起替人寻尸的事,何凯早已出院回家。湛华买了几样水果前去看望,却见何凯已瘦得脱了样子,手臂抬起来摇摇晃晃,然而精神亢奋异常,两边嘴角弯到腮上,眼角眉稍都揉了笑,全然不似原先郁郁寡欢的样子。何凯将湛华让进屋,一边笑着一边替他倒茶水,湛华往屋里一打量,眉头渐渐攒起来,一双眼睛环着四周打转,压低声音问何凯:“这屋子实在有些阴冷,你最近可是感觉不妥?”何凯眯着眼笑道:“哪里有不妥?我如今好得很。劳烦你回去对法师说,请他尽快替我寻回妻子。”
何凯送湛华走出门,缓缓转回身拉拢窗帘,宽大的布幕将阳光阻拦住,房中罩上一片晕暗,他就站在屋中间,衣角似乎给人扯了一把,黑暗里有一双手轻轻抚过他的腿,抱在膝盖上不肯松脱。何凯晃悠悠坐到沙发上,他知道自己身边守了一个人,无时无刻深情守望,然而却又不愿现出身形,他闭上眼睛一声声喊郑莹,泪珠子从眼角晕出来,那一双手便缓缓攀到面颊,冰凉的指头悄悄拭去泪水,他猛然挺直脊背,有个声音在耳边轻轻回旋:“我想了你很久。”何凯打了个冷战睁开眼睛,刚才在身上游走的双手不复存在,他起身想要拉开窗帘,指尖触着拉绳却又忽然缩回来,有个人在他背后发出轻微的啜泣,混着哭声细不可闻,他捂住嘴缓缓蹲到地上,从胃里翻滚出一股苦涩,吐不出咽不下,生生堵在喉咙里,呛得鼻酸眼热,又淌出两行泪水。有个人依偎在他背上,似是恳求般又重复出刚才的话:“何凯,何凯,我想你,你到河边来找我。”
湛华回到家,钟二正翘着脚丫子看电视,斜眼见湛华蹙起眉头,只得把脚从桌上摆下来。湛华抹着桌子对他道:“我刚才去瞧了何凯,瞧他的模样像是被鬼缠身。”钟二郎专心致志瞧着肥皂剧,趁着中间插播广告才撇过头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再辛苦跑一趟,别叫他夫妻俩都落个尸骨无存。”湛华甩着抹布大怒道:“你只懂得差遣我!”钟二郎护住脑袋指着电视道:“最后一集了!难得我从头看到尾!”湛华朝着沙发踢一脚,呶着嘴替他烧菜煮饭,钟二也不知好言安慰,吃着夹生米饭一心扎进电视里。湛华暗自骂了他千言万语,见天色不早只得动身去找何凯,对方先行一步离家出门,他正扑了个空,本是想掉头返回去,没走出两步又涌出满心忐忑。
何凯来到河岸上,沿着河堤轻声召唤郑莹,他越走越轻快,仿佛几乎瞧见死去多年的妻子正在眼前。河水悄声流淌,像是夜里在耳边响起的低吟,他止不住欢乐,不知不觉翻下护堤,ròu_tǐ随着魂魄被吸引进河中。他脚下踩着淤泥,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迈,眼看河水没过腰,忽听着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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