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背过身子,靠着雕花明窗,猛地灌了自己一口酒。花匠这时从外间走进来,见丞相一个人在灌酒,知道他心情不好,遂没有言语。
忽地听见丞相轻声说:“天阴了,要下雨了。”
花匠抬头往外面看去,不知何时起了大风,厚重的乌云已经压在了帝都上空,光线暗淡,闷得人心慌。
将军见天阴了,就到院子里去收衣裳。原本这活儿都是下人们在做,这几天刚是中秋,将军给他们准了假,把人都遣散了不少,所以洗衣服晾衣服的活儿都是他亲手在打整。
将军也没觉得有什么,反正常年在边疆,手上搓出了一层老茧,没那么金贵。
他把衣裳收下来,抱回房间里去,天气热,衣服干得快,摸在手里还有烫人的温度。将军从一堆衣服里拣出那件画眉黄莺圆领袍子,细细地抚平了,端详了一阵,才仔细地叠好。
这是丞相的衣服,他亲手洗的。将军抱着衣裳闻了闻,一股淡淡的皂角香。他想了想,点起一只香炉,放了块檀香,把衣裳架在上面熏。
丞相喜欢檀香,说檀香悠远,古意难详。
衣裳熏好之后,外面已经下起雨来,雨点很大,打在竹叶上啪啦啪啦地响。将军收拾好衣服,把丞相的袍子包在油纸包里,撑起一把伞出门去了。他要把衣服送到丞相府上去,街市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他沿着墙边走,风里飘来雨水的味道。
他忽然想起之前的某个晚上,也是这样下着雨,他去给丞相送伞,他们一起并肩走回家去。那天巷子里点着灯笼,丞相笑得明媚如初阳。而他那些情思心事,似乎就在那时如荒草疯长。
正想着,人已经到了丞相府门口。将军一抬头就看到丞相府的匾额,大雨浇在檐头,朱门厚重。
将军像往常一样敲响大门,很快门就开了,一个面生的仆人站在门后。将军和气地自报了家门,那仆人兴许也是见过将军的,便招他进来了。
“晏大人在府上吗?我来给他送点东西。”将军把伞递给仆人。
仆人躬身回答:“回将军,老爷正在招待贵客,容小的进去禀报一声。”
将军抿了抿嘴唇,抱紧了怀中的衣裳。他在堂上坐下,婢女给他上了一盏茶。他觉得有些奇怪,往常都是花匠出来迎客,这会儿怎么不见了人影?丞相在招待什么贵客,连他来了都还要禀报一声?
半盏茶的工夫,那仆人就从堂后绕出来,喜笑颜开地朝将军一拱手,说:“老爷叫您去,请将军随小的来。”
将军面有喜色,虽说今天奇怪了点,但好歹是见到人了。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来到临水的台榭上,纱幔层层叠叠,池塘边上开着睡莲,水面一片烟。将军听到里头传来人声,似是有两人在交谈,他们语调轻快,时而有笑声。
将军打帘进去,那水边的木板平台上放着一张桌案,旁边的博山香炉里正冒着烟气。丞相背对着他坐在一侧,撑着头似在纸上走笔。他对面坐着公主,眉目妍丽,转着手腕给丞相磨墨。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将军站住了,他看着眼前琴瑟和鸣的一幕,脑中只余下沙沙的雨声,其余一片空白。仆人已经下去了,这里只余下他们三人,雨水落尽池塘里,火红的锦鲤跃出了水面。
公主正笑着在说什么,抬眼望见将军,顿了一下,才提醒虞景明一句。虞景明放下手中的笔,转过身子看看,转而眉眼带笑,朝将军招手。
有什么东西把心脏捅了个对穿。
将军没有表示,他走过去,那步履竟是前所未有的从容:“看来末将今日是打扰了相爷的好兴致,佳人在畔,相爷定是不想看见末将这张脸吧?”
☆、仓皇
将军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和潺缓,丞相曾经对他说,他是一品的大将,得要绷着,莫让旁人瞧出破绽来。将军心里苦笑,忍住悲伤强颜欢笑的样子,真的能把人的心都撕成两半。
虞景明听见将军的话,眸中闪过一丝光线,但很快又平复下来了。他站起身朝将军拱手,礼数客气周到:“哪里哪里,翁将军难得来一回,蓬荜生辉。”
说罢,他伸手要去扶将军坐下,将军看了他一眼,微微侧过身子,朝着公主见礼:“北疆守将翁渭侨,见过公主殿下。”
虞景明的手悬在半空中,略微有些尴尬。公主见状,温声招呼了两人几句,好让虞景明有个台阶下。将军不言语,一撩袍子面对着雨中的池塘坐下了,旁边点着香炉子,里面燃着檀香。
丞相喜欢檀香。将军的脸色暗了暗,自从上回遇到了一个假丞相之后,将军心有余悸,遂多留了个心眼。现在易容正骨的邪门手法那么多,谁知道眼前这个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末将可不是难得来一回,相爷莫非忘了,末将几乎是天天都来呢。”将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晃了晃,朝虞景明举杯。
虞景明低眉浅笑,他那张脸与丞相有九分相像,笑起来的时候如半山烟雨:“翁将军对本官有心,本官自然是记得的,又怎敢忘记呢?”
公主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一番,莞尔笑道:“两位大人好生熟识,这会儿怎把本宫都给冷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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