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佝偻的黑袍身影终于动了动,云孤雁抬起脸来。在披散的发丝之下,老教主那面色灰暗而憔悴,神情却并无甚哀色。
已经有这么多年过去了,游走的岁月却仿佛被这个男人攥在了手里。在云孤雁的这张冷峻挺拔的面容轮廓上,找不到太多衰老的痕迹。当那双眼睛再次点起阴鸷的寒光时,与二十多年前那个为了爱子疯魔的烛阴教主并无两样。
云孤雁没有看温环,他看向关木衍,用一种很缓慢、很沙哑又很冰冷的嗓音说道:“既然逢春生复发,那再治一回,不就得了?”
关木衍疲惫不堪地摇了摇头,“再没有适合的药人了,老教主。”
当年的端木临,当年的药人阿苦,究竟是怎样难得的侥幸?他是出身万慈山庄,自幼以药养身的小公子;他是武学上的天纵之才,七岁时已身怀足以抗衡养血折磨的内力;他心性坚韧不拔,忍得了服药之苦、割腕之痛……
更重要的是当时恰逢万慈山庄内部倾轧,有顾锦希这么个图谋不轨的叛徒做内应,云孤雁才能找到机会偷天换日,把端木临弄成假死,掠至烛阴教。
----可是如今,去哪里再找那么一个孩子做药人?
云孤雁默了一下,随后他抬起手指敲了敲座椅,漫不经心地抬头道:“四方护法曾是药人之身,他难道不能再养一次血?”
“老教主!”
“主人……”
关木衍惊愕的叫喊声与温环紧涩的低唤声混杂在一起。
随后温环沉沉叹息,并不再多说什么……他作为近侍跟了他主人几十年,向来不会违逆云孤雁的意思。
关木衍却僵硬地摇了摇头。
他走到云孤雁面前,略显蹒跚的脚步倒是有了几分老人模样。百药长老艰难地吞咽着唾沫,低声说:
“……老教主,您要知道,那孩子当年穿心取血,心脉已经毁得彻底,更勿论以残身入鬼门,肺腑筋骨无一处没受过伤。他身子太脆弱了,养血……他受不住的。”
云孤雁嘴角弯了弯,眼里却没有笑意。他身体前倾,嗓音低沉地缓缓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受不受得住啊?”
“他会很疼的,很疼,老教主。”关木衍无比认真地道,“他还会死的,在被养血之痛折磨一年之后,惨死在取血针下的。”
“噢,他疼,他死。”
云孤雁冷眼以对,“可这跟本座有何干系啊?”
“本座,”只见老教主慢吞吞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眼底一片幽黑,“只要救流儿。其他人干我何事啊,关长老?”
关木衍脸上的肌肉抽动几下,他张口似乎正欲说出什么。然而门外突然的骚动打断了老人,云孤雁侧耳听了听,脸色更加阴沉,向外面拦截的的烛火卫低吼道:“放他进来!”
开门时,一袭墨梅红袍飘然而入。
关无绝快步走进来,修美的面容上并没有什么很悲哀亦或是很绝望的表情。
他周身的气息似乎极其焦虑,可那焦虑中又维持着几分冷静;他眼里仿佛乱溅着疯狂的火星,可那火焰却连一丝热度都没有。
三人的视线都停在护法身上。
而关无绝连看都没看云孤雁和温环一眼,只伸手把关木衍拽到桌案前,将手中的纸张铺在上面,急促地低声道:“你来看看这方子对不对……时间太久了,我怕是记不准。”
关木衍只瞄了一眼就像被电了似的抖一下,他盯着关无绝问:“你这是什么方子?”
“废话,都这时候了,还能是什么!?”关无绝含怒瞪他一眼,“当然是药人的养血药!”
奇怪的是,这话刚一出口,关护法突然敏感地觉出屋子内的气氛似乎诡异地滞了滞。
关无绝后知后觉地抬头环顾一眼,他觉得更加奇怪了。
云孤雁、温环和眼前的关木衍,居然都在用某种十分莫名其妙的眼神盯着他看……就好像,就好像他是个什么世所罕见的珍稀异兽似的!
“你们……这是?”
关无绝压了压眉宇,迟疑着解释道:“……教主还昏睡着呢。温枫在里头陪,暂时不会出事。”
然而,那三道怪异的视线并未收回去。关无绝后背都有点儿麻了,任谁被三个人这么齐刷刷地被盯着看,心里也会发毛。尤其是在这么个紧要关头。
关木衍也就罢了,这老头是个思路怪异的,关无绝经常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也懒得搭理他。
可是云孤雁和温环呢?教主逢春生复发,这两位此刻难道不应该最急着救人吗?这一个个都不说话,死盯着自己看是什么意思!?
“老教主”
红袍护法眨一下眼,他疑惑不解地问出了声,嗓音有些发虚,“您们,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云孤雁沉默着站了起来,他的目光锐利而寒意彻骨,自上而下地扫视着面前的年轻护法。
关无绝则以一种难以理解的困惑目光还回去。
他们就这么古怪地对视了两三个呼吸,云孤雁挥挥手:“关长老,还不给护法瞧瞧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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