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叔……你为什么……你明知道血解不得渴,便是真到了那一步,也该先杀马,先……”
一只手探入他怀中,令他不觉住了口。
孙悦摸索了一会儿,摸到了一样东西,取了出来,放在天子手心里。
承嗣不用看便知道,那是当日孙悦掷还给他、而又被他偷偷捡回来的扳指。
一直藏在那个包袱里的扳指。
孙悦安静地看着他,承嗣如被什么控制着,颤抖着手取过这枚扳指,缓缓套在孙悦的拇指上。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
孙悦低下头,第一次主动亲了他的唇,轻轻一贴,便即分开。
李承嗣绝望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孙悦握了一下这只手,继而坚定地掰开了他的手指。
那武将站起身,缓缓走了出去。
走向月光下无穷无尽的荒漠,安静,坚定,一次也没有回头。
那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许久之后,终于彻底消失。
九十一
日头升起之前,庞大的队伍再次启程。
到今日,营中已彻底断水,三万张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干渴。
李承嗣麻木地走在队首,他的脸被遮在衣物阴影之下,却隐隐可见深陷的眼窝里,坚定的眼神。
他身后,数不清的难民如行尸走肉般迟钝,机械地跟随他的脚步。
连有心作恶的人都再无力出手。
用不了多久,惊恐与绝望或许便将席卷全队,甚至比干渴更早一步,带走无数人的生命。
一旦一个人崩溃,所有人都将崩溃。
只有那个看似单薄的少年似乎自始至终都毫无犹豫,朝着某个方向笔直地前进。
跟着他迈步,似乎已成了这令人恐惧的荒漠中唯一能做的事情。
不知前途,不知生死,走下去,永无尽头。
当天夜里,有数百匹极度虚弱的骆马被宰杀。
若前方的终点只是错觉,他们已踏入了死地。
*
第六十日,翻过又一个高大的沙丘,李承嗣的身形突然定住。
身边的士卒先是不敢置信地擦着眼睛,接着,零零散散的欢呼声响起,迅速向后扩散,上万人喜极而泣。
一员高大的武将正率着一队人马向他们驰来。
那少年浑身颤抖,一步也迈不出去,直到有人强势地将他一把抱住,紧紧压入怀中。
耳边是随队而来的副将的声音:“……我等自接到孙将军传书便开始于蒙牛谷等三处布阵,恭候陛下……”“蒙牛谷谷口以西,已布下数里营帐,食水、药物一应俱全……”
承嗣却似乎什么都未听入耳中。
口中的血腥味道似乎尚在,他早已流不出泪,只是用尽力气抱着那个人。
若当初的判断错了一丝一毫,孙悦因对他的绝对信任而先一步动身求援的行为,便是自寻死路,他将永生永世,再也见不到他。
*
蒙牛谷乃是大衍南端居民活动的最东界,地处流沙海边缘,地面半沙半土,风声如鬼哭穿谷而过,荒芜、凄清,常年人烟稀少。而此时,却有无数临时的军帐出现在谷口的保护以内,一月内朝此处运送物资的人马几乎超过了五年来踏足此处的人数的总和。
东方可怖的、深不可测的流沙海面前,低矮而平缓的土丘、人力所造的残垣、纵横交错的乱石挡住了些许风沙,只有一处天然形成的通道,这通道下方宽阔,上方化为一体,相接的石梁向两侧翘起,形如牛角,整个谷口恰似一只向东望的牛头,便是蒙牛谷之名的来源。
这一刻,正有无数衣衫褴褛的难民自此谷口疯狂涌入。
若将视线放远,一直看到这批逃难的妇孺之后,黄沙中正有近千人蹒跚着追击而来——正是当初追入沙漠的凉兵,在两个月后,活下来的人数已不足一成。
起初的追杀在恶劣的条件下迅速变为被迫的跟随,哪怕再也无力完成任务,他们也不得不缀着前方的队伍,因为在流沙海,失去方向,就等于死。
没有补给,没有足够的骆马,他们杀过人,喝过尿,啃食过尸体,生吞过沙蝎,在味全古道咂过沙子,个个人不人鬼不鬼,几乎不知道是如何撑到这一天。
眼前便是沙漠的边缘,逃出生天的巨大喜悦令这些人似乎又忆起了最初的任务,追上前面那只庞大的队伍的队尾时,有人已经下意识地抽出了刀。
这漫长而痛苦的追击过程,似乎已将前方的目标刻入他们本能,挥刀便是一切忍耐的终点——至于后果,和走出沙漠以后的下场,似乎无人想过。
当距离近到足够时,刀光猛地扬起,斩下,眼见有人将死于刀下,异变突起。
一支力道强劲的利箭不知自何处骤然出现,瞬间将那只握刀的手贯穿,带出一蓬骇人的血雾!
那人的身子被这霸道之力击得甚至向后滑了半步,在剧痛中跪倒在地,仓皇抬头,而他狂热的同伴,和前方的猎物,甚至都还未注意到此处发生的事情。
逃亡与追击的动作都缓慢得可笑,恐慌却不会因此而减少半分。
推搡与惊恐迅速向前队蔓延,不知后路发生何事的老人们跌跌撞撞,拼命向前涌去。
前方是对生的渴望,后方是对死的畏惧——人人眼中都狂热地盯着这谷口,再如何虚弱的人都迸出了意想不到的巨大力气,只想早一步踏过那条线,重回安全的境地。
谷口相对这只队伍太过狭小,身后传来的推力令人们身不由己,一层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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