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侧院却是另一番春容。
廊下蜿蜒的枯藤,暖春微风拂动下,鲜润的柔枝懒洋洋地爬上藤架,密匝匝的嫩芽纷纷抽头,深藕荷的花蕾含苞待放。
马师长自从某一次起死回生,大病愈好之后,似是忽然变了性子,最喜欢坐在这一副紫藤架下,对着天井之上窄窄的一道暮光,痴然发呆。
此时躺在床榻之上的白衣男子,脖颈上缠裹厚厚的纱布,几乎将脖子包裹得像脑袋一般肿大。
前几日患处不时冒出汩汩鲜血,浓艳的血色一次又一次洇红白纱和绸缎中衣。如今伤口好不容易愈合,难忍的疼痛在两道锁骨之间纠缠,自脖颈处蔓延至全身,四肢徐徐抖动。
男子口中反复地唠叨:“回来了么?……马二奎回来了么?什么时候能回来……”
身边服侍的女子满面愁容泣色:“爷,没呢,这才走了一天,从玉门到那沉梁峪口,野马南山,哪有这么快,赶着车来回得要三天呢……”
女子这时转身去床头小屉中取了一只铜盒,拿烟钎挑出一小块大烟膏子,置于烟灯上慢慢烘烤,边烤边将那烟膏子在烟板上滚成烟泡,再将烟泡填进烟锅子,一边儿薰烤,一边儿用钎子在烟泡上扎眼儿通气,伸嘴嘬了两口,这才递给榻上的男人。
“爷,抽两口呗……”
炕上的人艰难地摇了摇头,别过脸去。
“这烟膏子能止疼的,别疼坏了您的身子……”女子一手横端着烟枪,伸过手来给男人轻轻揉着胸口。
男子气息微弱,脑子却还清明。伤口虽然疼痛,却疼不坏人,这什么大烟膏子若是抽多了,真能把人给抽死,抽残,抽成废物了,纯属一个慢性毒药。
自己那个年月的人,每日服用零星些微的鹤红雀胆,是为着在体内养成对毒药的抗性,以防日后被人下毒。却万分不解这民国时人,怎的个个儿都喜欢赖在炕上吞云吐雾,抽到面黄肌瘦,眼球暴凸,四肢无力,状如残废。
马俊芳手下的这群旅长、团长们,十个里边儿有八个是老烟枪,上了炕软得行不了房,下了炕衰得拉不动枪栓,入关打不过红匪,出关剿不灭土匪。也难怪在马家军里边儿,要被其他的师团背地里瞧不起!
话说玉门关事变竟然功亏一篑,临阵放跑了两路土匪头子,马军长雷霆震怒。当日在城楼之上的几名军官,除了“刀疤彭”,其余几人全部被马云芳下令活埋,而且是头朝上,正着埋!
活埋这里头可是有道道的,正着埋和倒着埋大不一样。头朝下倒着埋,几铲子土下去,人就窒息了,死得麻利儿痛快,吃不到什么苦头。若是头朝上正着埋,将土填到胸口,脑袋脖子都露在外边儿,这人立时死不掉,还能挺好几个时辰,一直挺到眼珠子挂出眼眶,舌头掉在嘴边,肺中空气慢慢抽尽,一点一点憋闷而死。
“刀疤彭”最是走运,驱马追赶息栈的时候,直接就被镇三关迎面给点了。大掌柜插人从不补枪,不费子弹,一枪爆头,彭团长死得很爽,一头栽下马来,都没来得及吭声喊疼,一点儿罪都没有受。
马师长被人从城外抬回来,浑身是红,脖颈上两枚切口整齐的小洞,汩汩地往外冒血。并未伤及喉头和气管,却是用刃锋刺破肉皮和骨膜,在两根锁骨的骨端各戳出一孔深刻的痕迹。
马云芳冲入侧院咆哮:“他奶奶的马少醇,你个蠢货!别他妈的躺在炕上装死,给老子滚出来!……谁他娘的让你下令开城门的?!老子好不容易把个镇三关和陆大膘子都给关里边儿,你一句话就给放了,这样的机会还能有下一回吗?!”
“兄长……我……我……只是意外,我并不知晓会这样……”
“你个熊玩意儿!你吃饱了撑的,把自己挂到城门楼子上当活靶子?!”
“我不知你在玉门关设伏……本来说好是抚恤招安,兄长为何没有与我讲实话?”
“老子跟你讲有个屁用?!你能上阵给老子剿匪杀敌?!不怕被大烟膏子给噎死!”
“是我对不住兄长……”
马云芳豹眼狰狞:“哼,要不是看在自家兄弟的份儿上,老子一准儿将你拉出去,一并坑杀活埋!”
这话说得炕上的马俊芳浑身一抖索,面色暗自惊惶,手心冷汗恣意横流。
若是有一日被这马军长知道了自己是个冒牌货,恐怕多一刻也活不成,立时就得被拎出去大卸八块!也不知道整日装疯卖傻装这个马俊芳,还能装得几日可活?
也幸亏这马大师长本就是个怂包烟鬼,流连烟榻花丛,身体羸弱,不能打不会杀……
鸾亭……
小亭儿,你快回来……
保姆女佣们在屋内屋外来往穿梭,端出一盆一盆的血水,一堆一堆浸透的纱布。
马军长耐不住性子,闯进房中,一屁股坐到榻上,细细打量马俊芳脖颈上的伤口,眼眦迸裂,怒火中烧,搓牙发狠道:“哼!到底是谁劫了你,谁伤的你?你告诉哥哥,他敢伤我马云芳的人,老子他日若活捉到这厮,定然将他剥皮抽筋,挖肝剖心,碎尸万段!”
马师长惊恐之中喘息急语:“兄长别恼,别恼……小弟其实也不认得是什么人,大约就是个,就是个小土匪……”
“小土匪……野马山的绺子,老子是一定要彻底铲平,绝不能留!先平匪帮,永除后患,再进关剿红!”
“不可,不要,兄长先别动那野马山!可否先缓一缓,从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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