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展的,自己让花匠费尽心力栽种的那一株长错了地方的弄蝶……
直到现在方才开始思量,一个根本不知怜悯和爱恋为何物的人,居然这样放肆地利用他人珍之重之的感情,直到最后扼住别人的咽喉都未曾放松分毫,这样的棋局,是否狠厉了些?
如当日利用母后对自己的爱意,刻意带着无毒的糕点慢慢挪到慈感殿,留待时间让母后自缢身亡,以允给自己没有威胁的太平天下;又如现在,利用右丞的爱和愧疚欲要套出羊谷起事的枝枝叶叶……
却一直没有考虑过,这样虚无缥缈的眷恋,到底何德何能让这些位高权重退路多多的人,甘愿放下上上之策,弃心中理智于不顾,知其不可为地选了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向?
“陛下,更深露重,夜色愈晚愈凉,陛下保重身体早些回去安歇吧?”耳畔传来随侍太监的叨扰声,尽欢帝正欲回头突然见不远处花丛里白衣翻飞,连忙将食指移到唇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缓缓看向让自己有些错愕的来人意外登场方向。
入夜以来大皇子已在御花园墙边驻足许久,闻见内里声息全无方才顿足腾空而起,一个利落的翻飞跃过围墙,在朗月普照下添了比白日更多魅力的花园中悄然漫步。行过清香四溢的桂树林,在水光粼粼的湖畔徒劳却是兴致盎然地搜寻了一会儿游鱼,缓步恍如架空的水廊上且行且看,接下来的方向无意中一如白日里尽欢帝携着菀妃的手游园的路径。
果然有专人侍候着的园子,和自己那个随性栽种的苑落不一样呢,端庄宁静地一如自己在宫人面前的形象。若它取悦的是帝王,那自己又是为了何人假作言行温文,淡泊致远?
待到远处丹桂的芳馥逐渐消散在了空气中,大皇子突然微微皱起了鼻子,而后朝着浅浅发出熟悉腥臭味的方向走去,心中疑窦陡升:近些年来,觑着没人晚上便会来这里闲逛,从未见这里有何腥风血雨,今日难道有个想不开的宫人在这里自裁了?
不自觉间走到尽欢帝隐匿的洞门前,在白日那亭子边停下脚步,衬着头顶朦胧的月光蹲伏下身,眉心微微拢了起来:从表面看来,似乎风平浪静全无异样,只是这片是新近才填的土,却丝毫掩不住由下而上冲出来的血腥味。这样的味道自己嗅过不下千次,厌恶也好不耐也好,自己身上心中已经铭刻下了这种味道,想甩脱也甩脱不了,想忘记更是全无可能。
若是有人在皇家花园内动手,却有闲情雅致和充足时间清理了现场,那么这人无疑便是坐拥天下,且有自主权力,所以可以心安理得夺走别人生命的,九五至尊了。
想到这里,大皇子拢着的眉心又紧了几分,止住心中不自觉忆起的那人脸上的分分毫毫,合起掌来当地跪了下去。不是为了那人,自己这样做绝对不是为了那人,只是因着冤魂在这园子里经久不散,无辜的花木之魂会多受侵扰,所以自己才要这样做的。
二目垂帘,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尚未凝上注意力不够集中的双眸,便觑着了自己胸前合拢的双手:关节修长肤色莹润,指尖泛着乳白色的浅浅光泽,在头顶柔柔投下一地月辉的玉镜笼罩中显得纯粹脱俗。
看着看着大皇子微微叹出一口气,仿佛看到洗净的双手上又蒙起了片片血雾,刺得自己眼前一片赤红,心下便开始苦笑,若是亡灵知道自己死于无喜无泪的尽欢帝之手,为自己超度的又是带了不知多少人命的一双手,不知会否怨上加怨,让自己的举措事与愿违。
罢了,不想这些,大皇子忍下眼底泛出的苦涩,静了片刻方才开始温声吐字:“若未来世有诸人等,衣食不足,求者乖愿,或多病疾,或多凶衰,家宅不安,眷属分散,或诸横事,多来忤身,睡梦之间,多有惊怖。如是……”
大慈大悲的经文绕着夜色下迷蒙缱绻的空气,向着周遭慢慢游离了开去,渐行渐弱,到了倚着洞门仅探出半颗脑袋来的尽欢帝耳中,便只剩了拗口的只言片语。带着些许困惑的神色,尽欢帝抬眼朝着亭前空地看去:
那个身着白衣的单薄身影跪在新近铺就的土层上,合着掌喃喃低语,低垂着的侧脸在月光下透着与世无争的宁静淡泊。夜晚特有的朦胧清风拂过披落在那人脚边的衣带,缭绕在他合着掌的袖口,而后缓缓攀上青丝间绑缚着的白色束发带,像是找到依附之所般缠绵着不肯离开。突然开始柔和飘摇的衣袖衬得那人像是要羽化一般,连周遭别致的小亭,丛生的异花,堆叠的假山都无法拖住他分毫。
尽欢帝有些无措,愣在原地的脚步不知前后左右,眼眸间不觉就被清浅的月辉镀上了柔和的色彩,而且没有反抗地任那分史无前例的真切温和慢慢渗到自己幽黑的眼底。时光细细碎碎的步子凌空踏过,不觉间大皇子的超度已近尾声,带着无限期盼的‘净土’二字从皓齿间轻轻挣出,悠悠落到了定在洞门边的尽欢帝身边,让后者猛然反应过来:他是,在超度么?
念及此,尽欢帝漠然闭上还未褪去柔和的双眸,慢慢转过身带着亦步亦趋的太监先行离开了御花园。待到那白衣人已经全然从背后消失了,那太监方才大着胆子问道:“陛下,此人身份不明,擅闯御花园,陛下不追究吗?”
尽欢帝缓缓睁开眼睛,抬头看着年复一年,一成不变的玉镜,低声说道:“不了,孤不知道,该怎么治他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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