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亲留下来的镜子面前看着微微泛黄镜面折射出来的影像,他果真是越来越像他的妈妈,眉眼尤其相似,秀气柔和。
怪不得许久没有对他发难的男人突然发狂,想到男人,顾即心中五味杂陈,像是有根针扎进了自己的心里,以往对男人的恨在一夜之间转化为复杂难言的情感。
他兀自沉浸在回忆,直到耳边响起林景衡有些不悦的语气,才猛然回神,张着嘴愣愣的啊了一声。
林景衡皱着眉,“你怎么回事,我喊你几声都不应?”
顾即还是有点懵,半晌才露出个歉意的表情来,“对不起啊,我有点困了。”
林景衡状似无奈,别扭了一会儿,说,“待会留下来吃晚饭吧。”
这在平时是最自然的事情,顾即一般是不会拒绝的,况且现在情况看起来是男人又打了顾即,顾即自是很不乐意回家。
林景衡思及此,五指稍拢了拢。
可是顾即愣了一下,却轻轻摇了摇头,用最蹩脚的理由拒绝道,“家里没人,我得回家做饭。”
林景衡很是明显的拧了下眉头,他自小虽算不上锦衣玉食长大,但也是衣食无忧,自然是没有办法明白男人一再的暴行后顾即还这般软弱的原因——这天底下本就没有感同身受的事情。
顾即捕捉到林景衡的表情,全身像浸在了冰水里一般,以往别人对他的目光在瞬间如同利剑一般堆砌起来,使他无所遁形,他慌张不以,幻想着有一天林景衡知道他所有的事情,也会用同样的眼光看着他。
他不要这样的事情发生。
林景衡这时候却气得来了句,“他都打你了,你还想着回去给他做饭?”
这是林景衡第一次这么强烈的表达的顾平的不满,换在以前,顾即只会有点难过,但今非昔比,他想起男人打他时候悲恸的哭声,像是压抑了很久的痛楚,一下一下砸在他身上,砸得他遍体鳞伤。
顾即脸色瞬间褪去所有血气,小小的身板像个颤巍巍的老人一样,慢吞吞的站起来,他在林景衡面前垂着头,如鲠在喉,“我,我先回去了。”
林景衡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心里的小火苗蹭蹭蹭往上冒,他很想把顾即抓回来狠狠骂一通把顾即给骂醒,那个男人,名义上是顾即的父亲,可哪里有尽到半分父亲的责任。
可目光落在顾即缩着的微微抖着的肩膀上,林景衡的火气莫名像被人浇了盆冷水一样瞬间就没了。
“好,你要回去是吧,”林景衡面无表情的,走到衣架旁,取了外套和围巾,往自己身上套,语气克制得很冷淡,“我和你去。”
他才不要顾即一个人又去面对那昏暗的地方。
顾即抖得更厉害了,他需要很费劲很费劲才不让自己哭出来,现在这样子,他最不想就是让林景衡看见,哪怕全世界都嘲笑他也好,看不起他也好,只有林景衡不可以。
他就像一个藏了惊天大秘密的坏人,小心翼翼的遮盖着自己的丑陋。
“下次吧,”顾即深深吸口气,抬头明明是下一秒就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却要咧着嘴笑,“下次我再请你吃饭。”
林景衡围围巾的动作一顿,他近乎是央求的口气,又添了句,“行吗?”
林景衡深深敛着面色,精致的五官因此看起来都有些凌厉,顾即几乎就要承受不住林景衡探究的目光,林景衡终于松口,薄薄的唇吐出两个字,“随你。”
很是随和的口气,顾即却知道林景衡现在一定气极了,可他却像如临大赦,顾不得那么多,对着林景衡露出个牵强的笑容,逃离一般离开林景衡的房间,离开林家。
林景衡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抓了抓头发,然后烦躁的将穿好的外套三两下扯下来,犹嫌不够,心里像堵着什么东西一样,干脆倒到了床上,深深呼吸着。
他几乎能想到顾即回去又是怎样的风景,慢慢抬起自己的手握成拳端详着,他的手已初具男子的纤长,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林景衡长叹一声,闭上了眼。
自打那日后,生怕在林景衡面前露出马脚的顾即,状态就大不如从前了,在林景衡面前沉默了许多,上学放学两个人也只是同行,偶尔说两句话,一路大多数是自行车轮子在地面滚动和寒风呼啸的声音。
这样的情况一直维持到了寒假。
林景衡寒假报了个散打班,寒假短短一个多月,有好些天都得去上课。
顾即也闲不下来,他现在虽然还是初中生,但已经有些工厂肯冒险收他,他就给自己接下来一年的生活费做打算。
有一家组装笔筒的工厂愿意收他,因为是童工,老板把工资压得很低,一天上八个小时班,也就二十五块钱,顾即找不到更好的去路,只得答应下来。
寒假两个人几乎没什么交流,也就是在这期间,让伺机而动的甘小雨趁虚而入了。
过年前三天,顾即工作的组装厂也停工了,加完最后一次晚班从厂里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天气冷得要命,穿再多衣服风也无孔不入钻进人的身体。
顾即使劲打着哆嗦,他怀里揣着这次打工挣来的三百多块钱,还是有些开心的,他可以用这些钱在年后去市场买两件打折的便宜大衣,也可以在过年的那天晚上给自己加点菜。
每年的年夜男人是回家的,那天会是男人一整年最安分的一天,顾即给他做好饭,两个人沉默着吃完,男人就会坐在客厅抽烟喝酒直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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