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权力的游戏中,皇权一直高高在上。在徐阶所知的历史中,能够与皇权分庭伉礼的,有卿大夫士人虽然那时候还没有皇帝,还是称天子;有外戚;有宰相;有宦官;有世家;有高门;有太学生;有官僚;有士林……然而草民从来没有资格站在皇权的对立面。
草民一旦站到了皇权的对面,结局只有一个“你死我活”。要么是改朝换代,成为新的皇权;要么是以不赦重罪被凌迟枭首,死无葬身之地。
政治这个妥协游戏,从来不带草民玩。
松江城外发生的对峙,却是一个秦汉以来都不曾有过的现象。草民站出来对抗朝廷皇帝的朝廷,这正是一种对皇权的反抗。没有士林的呼吁,没有官僚的推动,没有重赏之下的勇夫,他们甚至是自己带着干粮来保护徐家。这到底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在推动?
这是一股陌生的潜流。
徐阶盯着徐元佐,问道:“你不怕来一场官逼民反?”
徐元佐还没看到徐阶的深度,道:“逼不反的。这些百姓肯站出来,是因为他们受到了徐家的恩惠,而不是因为朝廷逼得太紧。打两个官差还可以,但是郑师以命官之身还能控制场面,可见百姓并无反心。”
“你觉得能有什么结果?”徐阶道。
徐元佐觉得头皮发麻。他真想再重申一遍,这些人不是他出钱雇的。甚至不是他煽动的!只要对徐家家事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他与徐琨徐瑛远谈不上和睦,怎么可能为了那两个米虫冒这个风险?他只想让徐琨徐瑛乖乖去山陕边疆受教育,自己耳边也能清静些。
只是这回之所以会闹出这种,关键是有谣传说官差抓了人之后,还要查封徐家的产业。
现在徐家在华亭的产业可不是几家店铺,谁都想知道这所谓的查封是否会牵扯到仁寿堂,乃至刚刚冒出风头的云间集团。徐阶可以大智若愚地躲在天马山,刚刚加入云间集团的其他松江势家可不愿意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
云间集团一旦受损。上游的供应商,下游的经销商,全都会因此利益受损。如果是在北方,即便得罪一省的商贾都没关系。但是江南城镇化远高于北方,城镇人口中经商的比例又是最高,此传言一经传播,整个松江府都起来。根本不需要势家们用力煽动,只须说一句:徐家若是倒了。你们的布恐怕就没人收了;借贷的银钱倒是不用还了,可也没人再借给你们了。
这些还都是周边外围的力量,真正的核心力量却是云间集团的雇员。这些雇员拿着外间不可能拿到的高薪,每年都有令人咋舌的年终奖,日子过得比秀才相公都要好,成为全家人的支柱……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来砸他饭碗么?
云间集团正式员工如今七百六十三人,在松江府的有六百三十七人。下属各单位学徒总人数达到了一千五百余人,主要是集中在劳动密集型企业,比如窑厂。同样是以窑厂为主,还有更大数量的日雇短工。这些人连学徒都算不上,但也是指着云间徐家吃饭的。这些人基本分不清公司、股东、董事之类的名头,他们还是传统地认“氏族”。徐家是云间的大股东,在他们看来,云间集团就是徐家的。
这些人和他们的家人,就是保卫云间集团的核心力量。他们不如护院队那样能打能杀,但是为徐家就是为自己这个概念可谓深入骨髓。
对于这些人而言,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煽动,只要各单位作出一定的保护措施,立刻就会触动他们的神经好企业总是有各种办法叫员工和企业的命运相连。息息相关。尤其是在资本主义萌芽化的江南,这些人可是打算世世代代给徐家打工的。
徐元佐在徐阶的逼问下,有些头痛。这个意外是他无从下定论的。可能是“民抄董宦”那样,最终不了了之;也有可能如同“五人墓碑记”那样。推五个替罪羊出来承担一切法律责任。
“朝廷肯定不愿意看到税田动荡,百姓也只是一时义愤。”徐元佐顿了顿,道:“其实我若是蔡国熙,只需要公开说:只追究府库案,决不影响松江府的开市贸易,不牵连别家。这股义愤很快就会平息下去的。”
徐阶叹了口气,道:“跟笨人打交道就是太累。”
徐元佐哑然失笑。
蔡国熙可不就是太笨么?如果说他之前没有意识到会发生这种事,那么发生之后也该知道了。可这都几天了,竟然一点应对措施都没有,反倒加强压力,这不是逼着把事态高大?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隐忍翻案,这是徐家的最大期待,而前两者也是蔡国熙的最优策略他的收益比徐家更大。可是他却选择了最愚蠢的策略:闹得天下皆知。
“不管怎么说,你们赢了。”徐阶幽幽道。
徐元佐一愣,这回真是完全脱线了。
“我们?”他不解道。
徐阶提了提嘴角:“这岂不是你们泰州一脉最所乐见的么?”
徐元佐这才意识道徐阶的思维之广,跳跃之大,也不免感叹自己实在没把“敲门砖”放在心上。他自己也忍不住“广、大”了一下,想到了未来张居正当国之后捕杀何心隐,激起民变的事。加上更遥远一些的民抄董宦、苏州抗税事件……这是一个新时代的号角啊!
作为一个合格的文科生,徐元佐小心翼翼提炼升华道:“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日子,恐怕会变成天子与生民共治天下。”
“你真觉得世人能与士大夫相庭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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