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逊谢几句,丁绍转而问:“陆将军此番赶来冀州,有何公干?”
陆遥原本随身携带的越石公手书信笺,已然尽数丢在邺城。他们一行人被新蔡王的卫队抓捕时,别说是信笺,就连将军虎符和随身钱财什物都被夺了去。好在那信件并无什么秘密可言,陆遥便直接转述越石公的请求。
大体而言,是期望丁绍能调动冀州北部中山、常山、高阳诸郡的兵力向代郡靠拢,用以震慑拓跋鲜卑各部。此举一来免得禄官权欲熏心,在祭天大典上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二来,温峤作为并州刺史的正式使节,将陪同拓跋猗卢一同前往弹汗山去,此举也能确保他的安全。但这要求,却令丁绍眉头皱了起来。
“越石公的意思我已明白了。”他轻捻颌下须髯,沉吟道:“若在往日,此事易与尔。但眼前这局面……拓跋鲜卑毕竟远在上谷、代郡、定襄等地,纵然有事,不过芥藓之疾。而邺城乃天下腹心之地,邺城有失则河北震动,司冀兖并四州俱受影响,乃膏肓之病也。吾此刻领兵南下,北方各郡都要紧守城池,以防贼人袭扰。刘刺史所请,只怕我冀州实在是有心无力。”
“这……”陆遥微微皱眉。
“叔父!”丁渺反倒急了。他膝行前驱几步,向丁绍拜伏在地:“叔父,侄儿有话要讲。”
丁绍慢条斯理地看他一眼:“文浩,何须如此多礼。有何言语,但说便是。”
“匈奴自起兵以来,贼势十分猖獗,兵锋所向之处,战胜攻取;所以未能大举者,唯惮越石公坐镇的晋阳一地而已。然并州屡遭战乱,百姓离散、资财耗竭。故而越石公意欲仰仗朝廷威严,抚定鲜卑、杂胡,以夷伐夷,庶几可以成事。”
陆遥不禁愣了愣。他眼中的丁渺诚为熊罴之将,一直以来却殊少;实不曾料到此君突发一番言语,辞句竟也有几分雅驯。
丁渺咽了口唾沫,继续道:“拓跋鲜卑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控弦上马者四十余万,乃北疆之雄也。两代大单于拓跋力微、拓跋猗迤皆尊奉朝廷。此番晋阳大战,也多赖西部大人拓跋猗卢之力。若拓跋鲜卑不定,晋阳难安;晋阳若是不安,何以压制匈奴?若匈奴骚动,河北局势又将如何?晋冀二州虽隔太行,实为唇齿也。此番拓跋鲜卑祭天大典,无论是对我并州,还是对叔父您的冀州,关系都极其重大,伏请您仔细考虑。”
却见丁绍摇了摇头:“晋冀二州虽隔太行,实为唇齿……此言自是正理。然而,三魏与冀州,更是忧戚相关。陆将军适才也说了,石勒等贼寇胁裹邺城军资户口,其势必将大炽,稍有应对不慎,就是河北糜烂的结果。河北若有动荡,晋阳则成孤悬敌后的绝地。”他微笑着反问道:“丁渺将军,为了晋阳的安危,你何不先随我一同南下,先剿平了魏郡贼寇?”
丁渺不禁大急,正要争辩,丁绍拂袖道:“罢了,文浩,你的言谈实属寻常,虽说辞句通顺,可听来像是找人捉刀而成的,也难为你背得如此纯熟……退下吧!”
丁渺面红耳赤地退了回去。丁绍猜得一点不错,丁渺虽说世家出身,可他从军多年,成天和粗鄙老革混作一处,早就将当年读的几部蒙书忘得干净。这通言语,乃是他在昨夜军议之后特意偷偷去央了邵续写就的。
丁绍想了想,又问丁渺:“适才我看见丁瑜正在服丧……记得那大个子兄弟四个当年是一同跟随你从军的,如今谁没了?”
“除了他自己以外,丁瑾、丁符、丁策,都已经战死了。丁符和丁策是在随我守介休的时候,被匈奴人杀死的。丁瑾则是数日之前在邺城死于流寇之手。”丁渺难得地露出了气馁的神色。
丁绍愣了愣,叹了口气:“文浩,你当日强要投笔从戎,我和兄长都很反对。但如今你已是并州越石公麾下大将,颇有威名……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既然世道不靖,能够持干戈以报效国家,也是好事。只望你善保自身,也多多看顾这些乡里子弟,须知他们的父母妻儿,也如你的老父那般,翘首盼望你们有一天能安然返回家乡。”
丁渺紧紧地抿着嘴唇,向丁绍郑重地行了叩拜之礼:“是!”
丁绍不再理会丁渺,而转向陆遥道:“对邺城的局势,越石公可曾有所估计?”
“丁刺史,我离开并州时,邺城还是宗王坐镇、拥数万大军的北疆雄镇。越石公实不曾料到如今的局面。”陆遥只有苦笑。
仅在半月前,陆遥接受越石公所给予的任务越过太行时,大河以北尚属安稳。东海王分派重臣于各地,并州有刘琨,幽州有宁朔将军王浚、冀州有号为严肃的丁绍、兖州有时人以为“用兵不下韩白”的名将苟晞坐镇,在几路强藩拱卫下坐镇邺城的,则是东海王的亲兄弟、车骑将军新蔡王司马腾。
毫无疑问,这几位州刺史都是当代一流的能臣、名将。刘琨镇晋阳,令得匈奴人吃了大亏;宁朔将军王浚驱使鲜卑如臂使指;丁绍驻冀州,河北贼寇匿迹;屠伯苟晞则将中原一带的流贼赶得鸡飞狗走。有此四人在,便是万无一失的布置、铁桶也似的江山。可谁能料想到新蔡王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两次倾覆重镇?谁能想到邺城坐拥三台之固,却被汲桑、石勒这样的马贼攻陷邺城?
这样的局面,是谁之过欤?难道仅仅是因为新蔡王无能么?还是因为大晋朝廷的倒行逆施,将越来越多的百姓迫成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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