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突然跑出一群平民百姓,叫嚷着为某个贼寇乞命。
这场景实在太过突兀,莫说是陆遥,自陈沛以下诸人全都愣了。
哪怕是在大晋国威极盛的元康年间,北疆各地的战事也不曾真正地完全中断过。从辽东到九原、云中一线的边境上,有时候是草原上的胡人入塞劫掠;有时候是内附的胡人作反;有时候则是当地的贼寇彼此火并,零零总总的大小战事几乎每个月都会发生。只不过,除非州郡治所陷落,否则这些情况永远都到不了洛阳的朝堂上,大晋的疆域永远安定,朝廷大军更不会为此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出动一兵一卒。
如此一来,北疆民众对战争的熟悉便为内地所远远不及。哪怕是小孩儿也知道该如何应付时常发生在身边的战乱:该逃的逃,能躲的躲,实在不行了就抄刀子玩命……其实,所谓北疆民风剽悍的说法,来历大抵如此。汉家普通百姓世代农耕为业,哪有天生好斗的;只不过是朝廷无力维护黎庶,父老乡亲们没奈何,也只能鼓起自己勇气,自求多福了。
但眼前这几个青年似乎完全不具备北疆人的素质?这般莽莽撞撞地冲出来……是要找死么?陆遥数年来鏖战于并州,确信自己不曾见过并州百姓里有这样的傻瓜。
陈沛更是吓了一跳。作战的时候,将士们原本就精神高度紧张,那几名青年冲出来的时候,他险些就喝令弓弩手们放箭射了出去。乱世人命不如狗,射死几个不知死活的百姓,在陈沛眼中不是什么大事。陈沛等人在汲桑部下数年,早就习惯于心狠手辣的作风,他们再如何洁身自好,手上哪会没有几条冤死的性命?
可问题是,此番重归朝廷,他与部下们列入陆遥的管辖。陈沛与陆遥乃是故交,素知这陆道明是个心软的人,对于百姓的周到爱护更简直有些偏执。仅仅从邺城到代郡的数日路途里,各种军纪军规日夜宣讲了不下百遍,就可见他的要求了……结果这帮混蛋,害得自己差点就在上司面前犯了忌讳!陈沛不禁有些悻悻然。
于是陈沛顾不上斩下那巨汉的首级,转而向几名青年大吼道:“都给我站住了!”
他昂然提刀,正站在血肉模糊的巨汉身边,形象十分凶恶。这一声吼,顿时将青年吓得跪伏。
半晌之后,经历了七嘴八舌的陆遥等人才明白事情的始末。
原来这巨汉与几名青年,既非贼寇,亦非普通北疆百姓,而是蓟城、范阳等地官府作场里的匠户子弟。他们是由官府直接控制的,农奴化的百工匠人。自汉末以来,匠户都是由俘虏或强迫征发来的贱民组成,其地位低于普通百姓,而与士卒等。其身份世袭的制度也类同于军户。
萝川贼既然长期据有代王城作为巢穴,便自然会产生许多修缮、维护的需求,同时也会相应地需要各种生活用品、手工制品。这些东西,贼寇们自然不会去采买的。近年来,他们陆陆续续地从幽州各郡劫持了上百家匠户来从事铁、木、漆、织等各方面的劳作,以此来满足萝川贼上下数百口的生活。而到了战时,他们又以匠户的家属为质,胁迫这些匠户中的壮丁出力作战。
这巨汉名叫胡休,是范阳匠户出身,祖上从兖州迁徙来此。其人魁伟有神力、勇武绝伦,被众多匠户子弟视作首领。胡休年少失父,事母至孝,因他的母亲被贼寇们劫为人质,他先后数次闯入代王城,试图救出老母,皆因贼寇看守严密、投鼠忌器而作罢。由于担忧老母,最后他不得不屈身在贼窟里做一个木匠。萝川贼的首领马服为其勇猛所慑,几番以重金厚礼邀他入伙,都被拒绝了。
此番陆遥率军来袭,军威赫赫。马服颇感棘手,故而动员了所有的壮丁参战。他更向胡休许诺,一旦胜利,便解放全部工匠和家属,容他们自由离去。这才邀得胡休相助。
胡休深知刀枪无眼,故而将那几名同是匠户出身的青年带在身边,却不容他们出战。可他虽然勇猛,毕竟没有战场厮杀的经验,战不片刻,自家便被乱箭射中,气息奄奄。同伴们为了替他乞命,终于还是奔了出来。
这番言语说出,陈沛、何云对视一眼,微微点头:“虽是敌人,却也是个可敬可佩的孝子。”
国朝以孝治天下,对孝道看得极重,从武皇帝开国以来,便将一部后人伪托的《孝经》奉为圭臬,求的是“君父两济,忠孝各序”之境界。陈沛、何云等人也自幼受此熏陶,想法俱都一般,听得某人有孝心孝行,立刻就肃然起敬。此刻,两人既听说有此缘由,对那巨汉胡休的观感立刻改观不少。
然而陆遥却不曾受这等思想拘束。陈沛、何云两人的举动,落在他眼里简直不可理喻。陆遥顿时发怒,冷哼了一声:“荒唐!可笑!受贼寇胁迫,就可以对我部下将士们下手么?难道袍泽弟兄们便没有爹娘,无须尽孝?他们便活该为此人的孝行而丧命?若是赞赏此人的愚行,却将袍泽情谊置于何地?”
陆遥连番诘问,说的未免有些重。陈沛、何云等倒非是不以袍泽为意的凉薄之人。只是全军草创,互相都不熟悉,这些随同陆遥前来探查的将士们,说起来是同僚,其实不久前还是打生打死的仇敌。彼此之间没有内讧就很难得了,一同出生入死的交情远未培养起来。两人听得陆遥这般言语,便显得有几分尴尬。
毕竟是战时,陆遥无心就当代的风俗多加置喙,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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