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厅堂的规模并不大,纵横都不过两丈许,但身处其中骋目所及,四面轩窗外的群峰起伏如怒涛,更兼朝晖夕阴、气象万千;返顾立足之处,但见高楼危立于层云之下,恍若一叶浮舟蹈海,自觉渺小卑微之感不得不油然而生。
厅堂之内绝无多余家具陈设,原木铺设成的地板上,唯置一几、二榻而已。几上摆着纹枰一面,黑白棋子若干错落。
黑衣青年大步落座,挥袖扫开棋子,将那封文书推向对面。
在案几的一面,端坐着另一名青年。这青年同样二十余岁年纪,风神俊秀一如前者,而文质风雅过之;偏又身着白衣,与前者恰成鲜明的对比。白衣青年拿起卷轴扫视了一眼,笑道:“吾兄是在说笑么?乌桓降服,实在是由于当下的局势已将他们迫进绝路。彼辈不得不如此尔,与其勇气无关。”
黑衣青年劈手又取回卷轴来看。
半晌之后,他才慢慢道:“太真兄所言有理。你这位同僚,好心计。”
被称为“太真兄”的,不是温峤是谁?这位平北大将军长史月前受命为刘琨的正式使者,将要代表越石公前往弹汗山,参与决定拓跋鲜卑大单于之位谁属的祭天大典。为了确保温峤此行达到目的,刘琨才派遣陆遥先期出发,向冀州刺史丁绍求取相当的兵力为声援。
孰料陆遥这一去,正撞上汲桑贼寇攻打邺城,东燕王司马腾殒身,河北局势就此天翻地覆。待到终于赶到代郡,只能兵行险招,强行扫平各部胡族来展示朝廷威力。说到底,陆遥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替温峤营造有利局势。
可谁也想不到,温峤竟然白龙鱼服,施施然来到这数十年来贼寇盘踞的常山上。
听得黑衣青年这般说来,温峤微笑端坐,露出几分考教的神色。黑衣青年也不介意,便思索着道:“代郡土著部落近百,看似犬牙交错,彼此互无关联,但其实背后仍有大概分野。简单来说,东部平舒一带趋向于段部鲜卑,中部的代县各族原为拓跋鲜卑中部大人旧领,而西部广昌、当城一带则多属我常山军名下。自晋军入代郡以来,以迅雷之势四出攻伐,接连剿灭多家地方势力。此举大胆之至,绝然不合常理,故而段部措手不及。而我介于太真兄的情面,又勒令部众偃旗息鼓,不得与之对抗……”
“这一来,代郡各部不知所从,瞬间便出现巨大的真空状态。乌延才会以为有机可趁,以为可以登高一呼,从者云集……”黑衣青年冷笑两声,继续道:“乌延这老儿野心勃勃,早就想一统乌桓各部,与北疆强豪分庭抗礼,于是就搞出了会盟各部、共拒晋人的鬼把戏。嘿嘿,他的罕山部拥众两千,而彼时晋军也不过两千,若他真有决心对抗朝廷,何不直接出兵厮杀一场?偏是他心怀叵测,想蛊惑乌桓其余部落为他冲杀搏命。可惜,乌桓各部的分裂状态,持续已有百年,那些部落小帅龟缩在一隅之地只图自家富贵,哪有兴趣响应乌延?稍有外力相加,乌延便为各部抛弃,雄图霸业都化作噩梦。”
说到这里,他又问道:“乌桓素来自主,有其独特的往来范围,鲜与外人交流。我很好奇,你们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与难楼这样的大部落酋长结成同盟?”
温峤只答了六个字:“伏牛寨,胡六娘。”
话音未落,只听砰地一声大响。原来是黑衣青年砸了下案几,怒骂道:“又是这多事的女人……如果说我们常山军的豪杰都是山中的豹子,这胡六娘根本就是狡诈的狐狸!”
太行山南北的寇盗彼此大有渊源,往来也很频繁。伏牛寨更是长期为常山贼和代地的各部胡族提供销赃、走私贩卖等种种渠道,故而胡六娘虽然身在并州南部,却对幽州的代郡各方势力了如指掌。
温峤此番能找上门来,其中多有胡六娘牵线搭桥之功。而她居然还替朝廷出力,推动了晋人与代郡乌桓的同盟?在太行山上屹立不摇数十年的绿林魁首,难道投靠了朝廷?
温峤悠然道:“伏牛寨原与我等并无纠葛。只是,去年匈奴人派遣大军攻入太行山中,一把火烧了伏牛寨。时值并州大饥,寨众数百人难以支撑。吾任上党太守之后,遂以粮秣接济之,又许胡六娘原地重建伏牛寨,这才得胡大寨主允诺相助。此番牙门将军陆遥北上,胡大寨主果然得力的臂助。”
黑衣青年仰天翻了个白眼:“匈奴人何其蠢也!”
温峤微笑道:“刘渊气魄虽雄,却无治政理民之才,而其部下匈奴酋长多是粗疏之辈,眼中除了匈奴本族以外全无其他,所行多有乖谬……好在如此,否则你我便要头痛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大笑起来,仿佛极其欢畅。
笑了片刻,黑衣青年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喃喃自语道:“乌延志大才疏,难楼则是见利忘义之徒,这两人且不去提。但是乌桓全族另有二十余渠帅在场,这些渠帅合计掌握了两千余落的实力,多年来不服王化,桀骜惯了,哪有那么容易被降服?”
不待温峤回话,黑衣青年霍然站起,从墙角取了一卷地图回来,唰地展开。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划了个长长的弧线。
“原来如此……晋军首领陆遥前往灵丘山中的乌桓白山部驻地,而其部下则以萝川代王城为据点出兵攻打,两日之内,降服代郡胡族小种六家之多。细究其行军轨迹,先往东,随后往南,顿兵于大野川沿岸。大野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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