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东吴亡于大晋,陆氏宗族凋零,陆晏、陆景等领兵大将战死,那时陆遥便父母双亡。随即二陆入洛为官,陆遥在内的陆氏年轻子弟数十人随行,同在洛阳客居十余载。永平元年之后……”温峤稍许沉吟,考虑了下该怎么措辞:“永平元年以后,国朝局势紊乱,诸王彼此攻战不休。陆机陆云等反复于数名宗室亲王之间,最终被成都王司马颖所杀。陆氏宗族三十余人牵连受诛,侥幸逃生的只有这一个陆遥陆道明。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逃生之后并不往江东故里去,反而到了并州投军,在时任并州刺史、东瀛公的司马腾麾下,与匈奴汉国鏖战数十场。三年之后,积功得任军主。”
军主者,主一军之称。大晋立国以来,外军通常以一千五百人为一军编制。比如各镇诸侯王,便有大王国三军五千人、中王国两军三千人、小王国一军一千五百人的王国军设置。而洛阳宿卫三十六军合计不下十万之众,采用的又是三千二百人的古制。军主之位,乃是通向高阶武官的最后一道门槛,再提升,便是有名号的将军、校尉等职务。
“三年得任军主?”慕容龙城惊讶地问:“难道并州军中有人照顾么?”
陆遥以白身投军,三年之内便被提拔为军主,统领千数士卒,这速度着实令人咋舌。若非军中有高官照应,则必是军功赫赫。但慕容龙城很快就连连摇头,他想到前者绝不可能。江东陆氏出于吴郡,距离北疆何止千里,彼等在北地毫无根基,大量族人又刚刚被杀,哪来的力量照应陆遥。那就只能是后者了。并州匈奴与朝廷的战事何等惨烈,战死者数以十万计,能在这样的环境中脱颖而出的,必然是一时良将。
温峤继续道:“到了去年,也就是光熙元年,东瀛公不敌匈奴,全师溃败于大陵。数万大军一夕溃散的时候,只有陆道明一军独全。可惜他率军缓缓退向壶关的时候,正撞上受刘渊之命攻略并州东南各郡的匈奴人。陆遥等人且战且退,以数百名残兵败将拖住了左谷蠡王刘聪所部大军。说起来……那位东瀛公能够安然逃亡冀州,首先要感谢无意中替他断后的陆道明才是。”温峤的嘴角露出讥诮的笑容,向慕容龙城颔首示意:“大陵之战后,陆道明辗转投入越石公帐下,囊中之锥遂得以展露锋芒。其人三番五次以寡击众大破匈奴的事迹,我之前曾向龙城兄你转达,此刻无须赘述。”
慕容龙城有些烦躁。他似乎想要返身去重新掀开帐幕,却又犹豫着,随即在大帐里一处厚厚的皮褥子上重重坐下:“这说明什么?败落士族子弟奋起的故事么?”
温峤摇摇头:“我想说的是……陆道明曾经面临着和你一样的局面,但他选择了不同的路。陆道明所经之处,无论是并、冀,莫不立功,军政官员多有对他大加赞赏,广有奕世载美之誉。假以时日,未尝不能出将入相,重兴江东陆氏。而龙城兄你呢?”
在慕容龙城从疑惑渐渐转变为凶芒闪烁的眼神注视下,温峤神色自若,加重了语气:“龙城兄,你与陆道明都肩负着家国之仇,都孤身一人在这纷扰之世挣扎。你们二位,其实颇多相似,但你和他选择的道路截然不同。我今日便可以断言,他所选择的才是正确,你的道路是错的。长此以往,我担心阁下将有死无葬身之地之虞。”
这样的言语未免太过无礼了。慕容龙城毕竟是鲜卑贵族之后,至今仍得到不少慕容耐旧部的支持。哪怕是在常山里,他也是地位高不可攀的大当家,几时有人敢如此恶毒的诅咒他?
慕容龙城猛然抬头,仿佛将要噬人的猛兽那样紧盯着温峤。因为发怒,他极度英俊的面庞几乎显得有些扭曲:“温峤!你这将死之人,也敢随意指摘鲜卑大单于之后、常山军的大当家么?”
“是杀戮本族的英雄豪杰,来向段部摇尾乞怜的鲜卑大单于之后!是向拓跋禄官卑躬屈膝,甚至不惜出卖多年来并肩御敌同伴的常山军大当家!”温峤毫不犹豫地大声斥责。
“大胆!”慕容龙城一脚将温峤面前的棋枰踢翻,黑白两色原石打磨成的棋子漫天乱飞。
某一枚棋子打在温峤白皙的面颊上,瞬间便留下块乌青。
温峤却丝毫没有半点慌乱的意思,他长身而起:“难道我说的不对?龙城兄不妨细想。这些年慕容廆的带领族人日渐兴盛,而你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慕容氏的人物斩杀于剑下,三千里辽东沃野上的慕容族人,对你除了畏惧和仇恨,还剩下什么?常山军虽是贼寇,终究是汉末时黑山军的遗留,百年来守望相助。此战尘埃落定之后,那些传承至今的常山余脉将会如何看待他们曾经拥戴的、英明神武的大当家?代郡各族各部,谁还会信服于你?”
“龙城兄你再想想,今日以后,拓跋鲜卑西部大人猗卢、辽西公段务务尘又将如何看待阁下呢?幽州的王彭祖王大将军、并州越石公的不满,更是确定无疑。”温峤大步踏前,直到他几乎能感觉到呼呼喘息着的慕容龙城嘴里喷出的热气:“我不知禄官许了你何等的权位尊荣,这且不论。但有朝一日,吾兄若是与禄官生了龃龉……这万里北疆,哪里还有愿意相助之人?”
温峤放低声音,诚恳地道:“那拓跋鲜卑东部大人禄官,确系雄主也。不然也无能压制西部大人猗卢,几乎统领整个拓跋鲜卑,甚至连晋阳的越石公都引为大患。但他可是温厚宽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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