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略一走神,待到注意力回转来时,众人寒暄已毕。邺城不似洛阳成日谈玄论道的风尚,言谈还能涉及实务,此刻和郁正问起陆遥对幽州军、王彭祖的看法。这似乎是陆遥乐意回答的问题,只见他略一沉吟,随即侃侃而谈:
“自武皇帝废州郡兵以来,各地武备废弛,诸王攻战时皆用罪犯、僮仆为兵,临时部勒以军法,纵有数十万众,能战者不过十之一二罢,唯秦、凉、幽、并等北地,尚有强兵。其中,又以幽州铁骑为其中最凶悍者。王彭祖麾下胡晋各族兵马数万,骑兵尤众。凡作战时,必以轻骑四面包抄试探,寻暇突击,一击即走,借以扯动敌军阵脚、使敌人不得休息。待敌军露出破绽之时,便派遣强兵猛将分进合击。若敌军溃散,则全军如潮而进,务求全胜;若敌军不为所动,骑兵彼此掩护,徐徐后退再战。其军中更有甲骑具装的重骑为核心,在两军相持的时候猝然杀出,足有扭转乾坤之效。我曾率军与幽州军接触,两军相对虽只半日,代地将士即已死伤枕籍,至今思来,尚令我心有余悸。”
对于代郡军与幽州军在草原上的那场大战,魏郡文武俱都有所耳闻,却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装聋作哑。毕竟无论是朝廷还是东海王,都无意于牵扯进这两支北疆强军的对抗中去,和郁坐镇邺城,只求无事而已,更不必多此一举。但是既然陆遥主动提起,征北将军府倒也有兴趣探求一番。
和郁等人对视一眼,右长史黄笃问道:“说到陆将军与王彭祖之间的战事,我们距离既远,实在是不明所以。这冲突究竟是缘何而起,道明兄可否稍作解说?”
陆遥连连摇头:“代郡与幽州之间的纠葛说来可就复杂。如今王彭祖暴死,陆某自问难免嫌疑……”
“哪里哪里……”想到周良的先例在前,黄笃可不愿步其后尘。他极隐蔽地瞥了一眼上座倾听的县主,忙不迭地解释道:“道明兄,我绝无此意,只不过好奇……好奇而已!”
“历代治理北方草原的策略,一方面是用中原的财帛、权位为手段均衡诸胡的势力,令之彼此相制;另一方面,又在北疆驻扎强大兵力为威慑。王彭祖面临的局面却有所不同,他出镇幽州数年,多次麾军南下中原参与诸王征战,使得原本以晋人为主的幽州边军损失惨重,失去了威慑胡儿的作用。所幸他长袖善舞,善用婚娅名位诱动诸胡,引为己用。由于大批胡族战士投入麾下,使幽州幕府始终保持着强大的力量,然而……”陆遥叹息道:“这力量却非王彭祖所能完全掌控的。”
“道明的意思是?”
“王浚麾下的胡族战士,绝大多数都隶属于各自的部落渠帅,也只听从渠帅的号令。他们固然骁勇善战、百战百胜,可每一次胜利都使他们明了大晋的虚弱。于是幽州军愈来愈骄横、愈来愈无所顾忌,王彭祖对幽州军的掌控也因此越来越艰难,很多时候,甚至会被胡儿的意图所挟裹。便如在濡源的冲突究竟缘何而起,始终令陆某莫名其妙,而在常山的战事也出自幽州军的挑衅,晋阳军全无准备……这其中或许可见一斑。在我眼中,幽州军就如一匹眼蒙黑布的脱缰战马,哪怕狂奔如电,终有将骑手颠厥落地之时。”
和郁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道明是说,王彭祖身不由己?”
陆遥正色道:“不错。王彭祖虽死于晋阳军之手,真正原因却出于胡族,胡族需要土地,王浚便不得不攫取土地,胡族需要人口,王浚便不得不掠夺人口,其中有必然而然的道理在。不过,由于王彭祖意外身故,此刻幽州诸胡想必也乱作一团,其常山之行究竟是哪个部落唆使,一时恐难探究了。”
黄笃皱着眉头,轻点案几上的几卷文书:“道明的想法很有些新鲜。只是,适才你也看过了并州、冀州的上书,刘越石、丁叔伦的意见,却与道明大不相同呢。”
众人皆知,王浚的幽州刺史之位得来不正,乃是数年前谋害了成都王司马颖委派的幽州刺史和演之后自把自为而来。东海王为了拉拢幽州军相助,才策动朝廷予以承认。而那死于王浚之手的和演,正是和郁同族,因而和郁对王浚颇有几分心结。
黄笃深知,这位征北将军就任以来,虽不曾刻意与王浚为难,却乐于听到他的死讯,更对二州刺史的表文赞赏不已。
并、冀二州的表文并非绝密,征北将军府都誊抄得副本在此。表文上,并州刺史刘琨自然因为部伍突遭奇袭、侄儿刘演几乎不免而暴怒,又要为自军杀死王浚脱罪,于是将王浚好一顿痛骂得狗血淋头,大意是说此君肆意妄为、骄横跋扈、目无纲纪、隐有不臣之心,因而此番正是自取其死,非并州之过也。而冀州刺史丁绍的表文虽不似并州那般激烈,却也用相当篇幅抨击王彭祖私心自用,面对石勒贼寇时逡巡不进,反倒汲汲于攫取邻州城池郡县。丁绍迫于王浚的权势,威令难以企及北部诸郡,以至于往往自嘲是历代以来少有的弱势冀州刺史,此番在表文中倒颇是出了一口恶气。
王彭祖生前再怎么地位煊赫,既然死了,便没有价值,无论刘越石、丁叔伦,对死人都不会再无顾忌。黄笃几乎可以确认,为了安抚这两家方镇,东海王也必然将罪责归于王浚。可按照陆遥的意思,竟似乎是在替王浚开脱?
面对着黄笃等人疑惑的眼神,陆遥沉吟了许久,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王彭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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