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脸之后,萧拂云的整张脸都像被水浸透了,汗泪交织,好不凄凉,额头和颧骨冲上不自然的红色,直到杨芳年把手帕递给她,她擦了一把脸,又抽泣了一阵,又一次开口时,声音已经是彻底哑了。
第36章
可是接下来,她说:“芳年,去弹琴,我想唱支歌。”
杨芳年和聂希羽面面相觑,谢禹也糊涂了,更不必提瞠目结舌的陈楷他们。
只见杨芳年摇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夫人,医生说您要多休息。”
她却固执得惊人,从沙发里费力地站起来,抿着嘴角,嘴边浮现专注而独裁的纹路:“我已经废物到连歌都不能唱了吗。我不能唱了,我就死了。我早就死了,是不是?”
“您明知道每次您这样说完,我才是恨不得先去死的那一个。”杨芳年平淡地说完,转身走向了钢琴。
最先调门起得太高,萧拂云唱了两句就咳起来,杨芳年转过脸凝视着她,调子又低了。声音响起之前谢禹不是没有猜测过她会唱什么,他以为是歌剧的选段,但她却唱起了一支小调。
他听她唱“她歌声清澈如水,教人欢心雀跃;她双眼瑰丽如宝石,令人心驰神醉”,嗓音嘶哑,几不成声,却唱得投入,指尖微微敲打琴身,跟着乐曲打拍子。谢禹也跟着默默地站了起来,注视萧拂云枯瘦却又奇异宁静下来的侧脸,此刻她努力歌唱,也许是追忆昔日的光阴,也许是维持最后的尊严,又或者都不是,她只是做回了最初的自己。
她还是没有唱完这支歌,声音已经先一步彻底垮了,也不知道压垮她声音的,到底是之前的恸哭,还是别的什么。她一只手搭在杨芳年肩膀上,另一只手拿手帕捂住嘴,看向沉默着的谢禹,语调疲惫苦涩不堪:“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找到我,但是你肯定高估了我对陆维止的影响力。我之前不是不想说,而是没有颜面去提起他,提起和他有关的任何事情。”
“……我这个人,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品。最初的愿望是想做最好的女高音,机会来了,我却扔掉了;想做母亲,一直没有孩子;后来想那就做一个好妻子吧,也失败了;到了最后,连做一个普通的、被人爱的女人也搞得一败涂地……维止当年骂我说是天底下最不可救药的白痴和蠢货,为了一个不爱我的男人什么都不要了,活该下半辈子在后悔里痛不欲生。真是一点也没有错,何止是蠢,我就是那个白痴的狗熊,看见新的玉米就把手里那个扔掉,以为不到手的就是最好的,结果连最后一个也忘记留在手里,统统扔出去了……我在很多地方生活过,临到死了没有一个是家,也说不好任何一种语言,一无所有,真是一无所有……”
她愈说,神态愈平和,简直在诉说别人的经历一样。谢禹听完她这番话,看着她,心中五味俱陈,很难得地迟疑了一下,还是出言安慰:“不是的。夫人,您一直是陆维止心里最好的女高音,独一无二的diva。”
萧拂云仰面放声大笑,笑得颈子上的青筋根根可见,笑得泪水纵横,笑完之后她若无其事地拭去眼角的残泪,用残破的嗓音柔声附和:“是啊。我知道他对我的爱。他当然爱我,如同爱一尊精美的希腊雕塑,爱一张马赛克拼画,爱一个陶瓷花瓶,一支曲子一本书一出剧,他怎么能不爱我呢。”
这样的说辞让谢禹无言以对,他低下眼,也垂下了肩。
唱歌消耗了萧拂云为数不多的残留体力,她坐着坐着脸色发白,看起来昏昏欲睡。杨芳年站起来要送客,谢禹也没有多耽搁,只是临走的时候,他半跪在萧拂云脚边,低声说:“夫人,今天谢谢您。您的这些话,我可以用吗?”
她的意识又一次模糊了:“用在哪里?用什么?”
“我想为陆维止写一本传记。”
闻言她精神一振,直起了腰背,一瞬间笑容冷酷又清醒:“当然,我不能抹黑他,也不该这么做,这是我最后的体面,而失败的人也就这么一点点尊严了。你们都不知道,我对他有多少亏欠……”
谢禹握住她的手:“请一定保重身体,新年我再来探望您。”
出门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萧拂云裹着披肩坐在原地不动,停止她侧着脸,目光不知定在什么地方,但那神色是专注而温柔的,有那么一瞬间,不仅衰老,连死神仿佛也一并停住了步伐。
回程的船在当天下午离开了纪安岛。这一天天气晴朗,游艇离港很远,纪安岛的轮廓还依稀可见。
谢禹端着咖啡杯坐在甲板上,一直远眺着岛的方向。
“你不冷吗?今天虽然出太阳,但好像比前几天冷多了。”陈楷的声音没有征兆地自身后响起。
“还好。施更生好一点没?”
“她去睡觉了。来,这杯热一点。”陈楷递给他一杯滚烫的咖啡,捂在手里好一会儿,才感觉到刺人的烫意传到手心。
陈楷也跟着一并望向纪安岛的方向:“我真搞不懂你,你一直想见她,见希羽,他们都在你面前了,你反而不做声了。”
“我也觉得不对劲,但是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你觉得呢?”
“我又不爱她,也不认识她,没觉得有什么。真可惜她背后没有一扇大镜子。”说到这里陈楷有点不好意思地一笑,“你离开萧拂云家之后,就没有笑过。”
“我平时也不笑的。”谢禹一愣,下意识地解释。
陈楷看着他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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