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一时拿不定主意,干脆先不去想了,自己包裹里还有阿尔哈图送的一锭银子,回头拿给嫂子,先花上一阵。刚才看了黄历,今天是八月初八,离英法联军进城,还有二十天,不妨慢慢地琢磨。脑子一松,身体上的倦意就浮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没睡多久,朦胧之中似乎听到院子里有人争吵,心里一动,跳下炕来,把门打开一线,向外望去。
正在大声说话的是个店老板模样的中年人,身宽体胖,中气十足。
“关家嫂子,不是我信不过你,可这眼看就八月半了,你家欠的六笔米钱,怎么也该还了吧?我们也是小本经营,一年三节,欠债还钱,不管在哪儿,都是这个道理不是?”
“是是是,一向承您杨老板的情,没有不还的道理。这不是说先还上一半嘛,还有一半,请您再展上半个月,等九月的例钱关下来了,就给您送去。”他嫂子在低声下气的求着情。
杨老板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大声说:“关白氏,我看你是个寡妇,让着你,你倒跟我装起可怜来了。”向站在旁边,正拎着一块肉发呆的小福一指,“肉是什么价?米是什么价?没钱还债,倒有钱吃肉?”
关白氏,自然是姓白,在姓氏前冠了夫姓。白氏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把头一扬,说道:“行,我家两个月吃这一回肉,让您抓住理了。您宽限一天,我明天去卖了……卖了……”
“卖个屁!”杨老板阴阳怪气地说:“你们家还有什么可卖的?除非是你把自己卖到……”话没说完,脸色忽然变了,刚才趾高气扬的他,此刻却变得有些讷讷的,身子也往下矮了矮。白氏正被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见他忽然这样,不由顺着他的眼光回首望去,只见一名青年武官,穿一身簇新的犀牛补服,红穗凉帽上缀着素金顶子,脚踩一双快靴,大踏步地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叉开五指,一掌扇在杨老板脸上。
“卓凡,你这是……”白氏看着关卓凡这一身官服,又惊又喜,又怕他手重把杨老板打坏了,连忙把他往回扯。
杨老板只道白氏一个寡妇可欺,再加上中秋节收账天经地义,因此话捡难听的说,怎么也要逼她把钱还了,哪里想得到这一闹,闹出个七品武官来。自己的话说得太阴损,理亏在先,被关卓凡这一掌打得跌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弓着身子在一旁捂着脸,不敢吱声。
“你不要狗眼看人低!”关卓凡涨红了脸,指着杨老板说,“还是给自己留几分余地的好。不就是钱么?图伯,给他!”说罢,把银子往图伯手里一放。
图伯觉得手一沉,拿起细看,只见一根银筋直通到顶,正是二十两的足纹京锭,顿时腰直胆壮,托着银子,凑到杨老板跟前,说道:“杨老板,您瞅瞅,我家少爷这银子不假吧?一共欠您九百四十文制钱,折成银子,六钱二分!这是二十两,您受累,给找找吧。”
杨老板却不敢接了——几百文铜板的事,弄出这么大一锭银子来,哪里找的开?不敢看关卓凡,支吾半晌,只得苦着脸道:“这一点钱,值得甚么,等到年下一块算好了……关家嫂子,我是猪油蒙了心,您大人大量,想来也不会计较我。三少爷回来了,这真是大喜,大喜……”
一边口称“大喜”,一边扯了伙计,哈着腰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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