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却是暗暗回答了徐仲豫那天的问话。
他永远不会采纳徐仲豫另立新君的建议。叶栖华会反噬,会给他惹来无尽的麻烦。但裴扬风不会选择最简单的那个解决办法。不是因为舍不得那张与月白一模一样的脸,而是……而是……
裴扬风凝视着叶栖华的侧颜。那日在战俘营中,当他抱住奄奄一息的叶栖华的时候,心中懊悔与恐慌铺天盖地而来。那时他才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想要致叶栖华于死地。
从一开始他就只是……想逼叶栖华低头认输。
第二十章
北荒草原,兀烈王城。
丝绸层层包拢的暖阁中熏着水烟。
林月白是鲛人,生性喜水。在干旱的北荒之上经常干的皮肤开裂,喉咙肿痛。
于是每到最干燥的春天,就要住在这样的地方。
草原的夜空没有京城里那么多灯笼和烟花,漆黑如墨的广袤天空干干净净不染纤尘,只有星星和月亮的光芒。
林月白倚在窗边发呆。
脖子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他的嗓子却坏掉了,每次开口都又疼又哑。于是拓跋琛以他伤势未愈为由,从冬天又把他留到了春天。
林月白很累了。
被囚禁在拓跋琛身边的这些年,他吞过毒药,捅过胸口,无数次地试图激怒拓跋琛。
可拓跋琛不肯让他死,也不肯放他走,还总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宣告着爱意。拓跋琛对他就像在驯服一匹马,一只鹰,温柔宠爱与残忍折磨交替而来,一点一点摧毁他的防御和固执。
他挣扎了那么久仍然不肯被驯服,是因为胸中始终怀着一点念想。
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回到繁华热闹的京城,回到那棵老桃树下。他的公子还会笑着拥他入怀,温柔地唤一声:“月白。”
可他真的……已经离开太久了。京城下了那么多的雨,开了那么多的花。一年又一年,老桃树在他梦中渐渐枯萎,他的公子,还记得他吗?
林月白觉得害怕,因为他已经快要忘记裴扬风的样子了。
身后另一扇窗忽然被打开了,服侍他的几个下人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几颗小石头已经击中了睡穴,齐刷刷地倒在了地上。
林月白一点都不怕刺客。对现在的他来说,任何意外都是他解脱的珍贵机会。
窗口一道白影轻盈地飘进来,蒙面只露出一双温润清冽的眸。
林月白声音嘶哑难听:“你是谁?”
蒙面人却僵在原地,半晌,才缓缓解下面巾。
顾云深的脸色比林月白还要苍白,但他只是僵硬了一小会儿,就恢复了温柔和煦的神情,欣喜道:“月白?真的是你!”
林月白不敢相信,一时恍若身在梦中:“师……师父……”
顾云深深吸一口气:“月白,我带你回去。”
林月白神情恍惚地抓住顾云深的衣袖:“师父……你真的来了……真的来接我回家了吗……师父……”他空洞的眼睛一眨都不眨,大滴的泪珠滚出来,似喜似悲。
顾云深温声说:“是真的,师父来接你回家。”答应了严邵来兀烈王城试探的时候,顾云深心中有那么一瞬间期待过,如果那不是月白就好了。
可那也只是一瞬间的恶毒和自私罢了。
“你活着就好,”顾云深发自内心的欢喜和宽慰,柔声说,“走吧,大家都很想念你。”
星月之下,顾云深带着林月白离开了那片囚禁他数载光阴的草原,日夜不停地赶往长秦关。
长秦关内,严邵在油灯下看着沙盘静默沉思。
他知道顾云深一定会带着林月白一起回来。那人答应过的事,就算拼上性命也一定会做到。
严邵抬头看着北方,漆黑一片的茫茫草原上看不见马,更看不见归人。
声称回乡下探亲的余一命,其实是去潺塬城见一个人,谁知半路上在历州遇见了谢春行。
余一命已经听说了叶栖华回宣王府的消息,本以为谢春行现在肯定颓废得不成人形。
没想到谢春行居然难得束起发冠刮了胡子,一张常年埋在头发胡子里的俊脸终于见了光,剑眉星目fēng_liú倜傥。
余一命咧嘴直乐:“谢疯子,你的疯病终于好了?”
谢春行翻了个白眼:“老子一直没疯,你个眼瞎庸医。”
余一命看着谢春行的新形象啧啧称奇:“人模狗样的,这是要干嘛去?”
谢春行脸上没了那堆遮掩,红起来就格外醒目,小声嚷嚷:“你那不怀好意的样子肯定猜到了,还问个屁。”
余一命心里忽然忧愁起来:“你要和宣王抢人去?”抢的还是当今圣上。洗尘蛊虽然让叶栖华记忆全失,但他如果在裴扬风身边天天受刺激,保不准就又想起来了。
到时候那位向来脾气不好的小皇帝要是想起自己失忆时在个乱七八糟的疯子身边撒娇,说不定就恼羞成怒把谢疯子杀人灭口了呢?
谢春行喝了一大口酒,习惯性地用袖口擦嘴,完全忘了自己今天穿的是一件不便宜的湘迟素。他看着北方说:“那天宣王的车队刚刚离开潺塬城,我就后悔了。颢儿根本不喜欢裴扬风,可裴扬风威逼利诱地带走了他。可我呢?我居然就那么放他走了!”
余一命老脸一抖,小心翼翼地问:“谢疯子,你是觉得……你是觉得……人家喜欢的人是你?”
谢春行脸红得快要滴血,没有了乱七八糟的胡子,冷风吹在热脸上的感觉分外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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