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意地念着凌笙。
他不能丢下家人不管,父亲老了,多年的生活奔波使得他老的比别人快,年轻时不爱惜身体拼的命,也在这时化为大大小小的病找上了门。家中只有他一个可以继承家业的男丁,所以父亲才这么迫不及待地让他去做事,熟悉底下的人,好在他身体再支撑不下去时可以尽快完成家业的交接。
父亲说,哪怕他今年不曾回来,他们也要在不久后想办法让他回来。
他们给他的那几年时间不是放弃,而是妥协,也是给他时间忘掉悲伤,但时间一到,他就必须回来继承家业。他不是单个的人,他先是程家人,最后才是程青柳。
任性了二十几年,终究还是要负起对家族的责任与义务。
“凌笙啊,我曾经以为你身在黄泉,而我暂寄人间,是不能再痛苦的事,却原来,人活在这世上,还有着很多令人绝望、又无法挣脱的事情……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啊……”
倒不如当年就干脆做了对苦命鸳鸯,刀山火海,黄泉碧落,再没有回头路。
除夕夜那天,凌笙从傀儡里钻出来,化作一抹孤魂游荡。
他身上有青年下的印记,并不惧怕那些无处不在的符纸。他像很久以前一样,大大咧咧地从正门回了家,只是再没有人回来迎接他,也没有人能看见他。
他是一个虚无的人,穿梭在人群中,置身早已与他无关的热闹,不管是在场的人的欢乐与悲伤,只能他映进眼里,不能传进心里。
游离人世太久,除了对程青柳的情,其他的感情他能理解,却早已不能感同身受。
再穿过被大红灯笼照得红通通的街道,来到程青柳家前。
这一刻,感情的障壁像是受了什么攻击破了个洞,悲伤,哀怨,无助,绝望……令人痛苦的情绪似潮水般翻涌进来。
青柳,我等不到你过完年了。
程青柳一夜未睡,但他始终没有等到凌笙的出现,特意支起来的窗只呼呼吹进凉透人心的寒风。
他知晓,凌笙已经做了决定,不会再回头了。
伴随着第三声鸡鸣,天际的白光悄悄蔓延开来。
程青柳木然地起床穿衣,待整理好后,又发觉这时间还是太早了,于是便转身坐在床头等待。
这时他的脑中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有。
昨天,父亲找他谈话说:“青柳,我年纪大了,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他还记得,很多年前的夜里,他同凌笙在后花园幽会,凌笙说:“青柳,明天我会借口找你上山踏青,到时你简单收拾一下就跟我走,钱财不用担心,我已经准备好了。”
本以为无人知晓的计划,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那天之后,凌笙再也没能离开家门。
之后再见,不过是隔着屏风的一抹虚影,看不真切,只知道他快要死了,嘴里却不忘念叨他:
“青柳,你要好好的。”
凌笙……
程青柳抓住为他擦干净眼泪的手,想要说点什么,想要挽回什么,可是那只手躲开了,于是藏于心中的千言万语都尽数粉碎了。
“我等不到过年了。”凌笙说。
“你走你的人间道,我回我的黄泉路。此生……各自珍重吧。”说罢,凌笙转身就走,竟是毫不留恋。
程青柳没有拉住他,也没有迈步去追,他坐在原地,既清醒,又感到茫然无措。
“凌笙!”
他在喊他的名字,比黑暗的过去中更让人心疼,也更绝望。
然而凌笙不会再回头,哪怕痛得四肢已经僵冷,只有回到那人身边才会重新温暖过来,哪怕他在唤着他,希冀着他的再次回头,哪怕……他心中也在渴望,贪恋着他的怀抱……
可是凌笙又觉得,那不是在叫他,只是一声怀念,带着告别的意味,过往前生所有的情仇,都在这一声中断了联系,如新生般干干净净。
浮生,便是一场去路不明的梦,我在这头挣扎,你在那头叫喊,在某一天,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看见了彼此,于是缠绵眷恋,刀剑相向,所有欢乐、痛苦、仇恨,织就一张伸缩的网,越逃,越逼仄,越窒息,好像只有放下昨日种种云烟,才能安然接受今日的种种浮云,忘了前尘,无怨无悔地赴了这场不知尽头的梦幻。
“青柳,大梦一场,有你也是欢天喜地。”
唯恨,情有所终,你我却先一步阴阳永隔,坎坷之后,以为能够以另一种方式与你厮守终身,也终究敌不过人间的至亲至疏。
“情这一字,当真害人不浅。”青年倚着半枯的桃花树,半是感叹,半是嘲弄。
微风拂来,他闭上眼,头顶上的一朵桃花轻摇着,抖落一片花瓣,掉在他发上,又随着下一股清风滑落在他肩头,胸前,鞋尖上,最后被他踩进泥里。
“你可知,我平生最恨,便是少年轻狂,三言两语就被你哄去一腔真情,哪怕你欺我瞒我伤我,我也卑微如尘泥……我苟延残喘,执意搜寻你的三魂七魄,助你转生,为的不过是一句回答——你对我,到底有没有过……哪怕只是一丝一点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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