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得不错。”劳菲一如既往地喜欢评价他,“寄宿学校还过得习惯吗?”
“那是整个英国最好的一所寄宿学校。”洛基说道。他不得不承认。但同时,这也给洛基带来鲜明的阶级落差。人人都有自己的阶级,各个阶级之间相互敌视和排斥,孩子们不懂掩饰,表现尤甚。洛基不想提这个。“我还考上了英国最好的设计学院。他们的学费很贵。艺术史教授是个脾气极差的老头,总岔开腿走路。我们叫他唐老鸭——”
“你找到他了吗,杰瑞?”劳菲闭上眼睛,缓慢地说道,“再去找找,我们会找到的……”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最后消失在了喉咙里。劳菲张着嘴巴,像是含着什么未说完的话。洛基以为他是睡着了,或是更糟糕的情况。但下一秒,劳菲突然又清醒了过来。
洛基从他的眼神里认出,他是真正地清醒了。劳菲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洛基,就像很多年前那样。“你还是那样,一点没变。”他说道。洛基这次没有摇头。“你看,我们都有黑头发,眼睛都是绿色,轮廓锋利,身材高瘦。老杰瑞说我们发起火来简直一模一样。”劳菲微笑着看着洛基,叹息般地说道,“我们太过相像了。”
洛基扭过头去,呼吸机内的压泵一起一伏,心电图跳动着,机械冰冷,而他的胸口变得滚烫。那张鉴定书正放在贴近胸口的内袋里,可洛基却没有勇气将它拿出来。劳菲颤抖地伸出手,那双手全无脂肪,发皱的皮肤包裹着骨头,可怖而丑陋。洛基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握了上去。劳菲仿佛受到了什么鼓舞,眼里迸发出光来。
“我很抱歉,我的孩子,”劳菲这么称呼他,他紧紧地握住洛基的手,甚至捏疼了他,劳菲的喉咙无声地滚动了几秒,随后音节才冲破桎梏,缓慢地拼凑成句,“祝你新婚快乐……”
心电图变得平直,然后发出一声冗长的鸣响。洛基浑身是汗地坐在椅子上,手还被劳菲紧攥着。他的心脏跳得厉害,他亲眼目睹劳菲的眼睛一点一点地失去光彩,身形变得干枯、脱水,薄被下仿佛空无一物。
劳菲死了。
他曾经许下的无数个诅咒终于应验。神听见了他的祈祷,他的心愿已经达成。劳菲的心脏停止起搏,大脑不再活动。他的躯壳将被泥土腐蚀,他的血肉将与万物同归,他将被啃咬、被践踏、被遗忘,就像洛基无数次期盼的那样。鉴定书仍在那儿发着烫,但他的胸腔却无论如何都是一片冰凉。他发着愣,甚至忘了呼吸,过了很久才张开嘴,猛地抽了一口气。
他发现他哭了。
洛基从未想过他会在劳菲的床前为他哭泣。劳菲死了,而他却并不知道,在他眼前,他弃之不顾的洛基正是他苦苦寻找的亲生儿子。他在谎言、欺骗和算计中度过一生。他心愿未了、充满懊悔地郁郁而终。他像洛基恶毒的期望的那样死去了,可洛基却坐在他的床边,止不住地无声恸哭着。
当天晚上,洛基又做了个梦。梦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雨夜,然而这回他却不再是十四岁的模样,他急于从怀里掏出那张鉴定申请,可他的双手却如同被抽去了骨头,无论如何也拿不出那张纸;他想大声告诉劳菲真相,可他发现他根本张不开嘴,他的双手摸到他的嘴唇,接着他绝望地意识到,他的嘴巴被残忍地、不留间隙地缝了起来——
大门发出一声巨响。
劳菲的葬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伦敦被雨水淹没,墓园里弥漫着泥土和草皮的湿气。所有人都撑着黑伞,老杰瑞垂手肃立在棺木旁,几名着正装的士兵替棺木盖上国旗,缓缓抬入地下,接着,铁锹洒下第一抔土。
镁光灯疯狂地闪烁起来。新闻媒体既沉痛又热切地报道着这个伟大家族的消亡。葬礼现场到处是记者、官员、士兵和市民。挽歌奏响,人们围作一团,痛哭着悼念他们的劳菲男爵,谁都没有注意到圆号吹跑了几个调。
洛基站得很远,远到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他或许是在场的人中最不在乎劳菲的人,又或许是他们之中最在乎的那个。葬礼很快就结束了,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开,这片墓园很快又迎来了久盼的宁静。洛基却没有挪动脚步,他握着雨伞柄,随风乱飘的雨滴打湿了他的发梢,湿冷的风将他的手指冻得冰凉。
一双干燥温柔的手握住了他,接着伞柄被抽走了。
洛基猛地转过身,索尔无所谓似地朝着他笑。
“你怎么在这儿?”
索尔穿着黑色帽衫,深色牛仔外套和黑色皮靴,一看就是临时拼凑出来的装扮,他的伞收拢着,伞尖撑在地上,手里握着洛基的那把,伞面微微向洛基倾斜。
“我的丈夫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来?”索尔反问道。
“你从哪儿来的?”
“希腊。”索尔说,“那儿比英国温暖多了,我们穿着裤衩在海边晒太阳——”
洛基撇了撇嘴。
“我竟然是在电视上看到的这个消息,”索尔不满地捏住洛基的下巴,“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洛基的银舌头失了效,他只是定定地看着索尔,最后垂下头,“抱歉……”
“你不需要抱歉。”索尔叹息着将洛基拥入怀里。索尔的怀抱暖和极了,洛基不自觉地在他的怀里轻微抖动。“是我没能在第一时间陪着你。”
他们拥立在原地。直到洛基打了个喷嚏。
“我们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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