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愣住了,夹紧马肚,将手上缰绳拉得紧了些,正欲开口问道:「惊鸿……」
不等他发声,卫惊鸿硬生忍了泪,从袖袍中取出一明黄卷物,舒展开来,手在冬夜刮骨寒风中颤抖成筛,尽管鼓足了气,喊出的声儿也似被刮过的哑:「太子方故炀接旨!」
一语了了,在场之人通通跪成一片,太子也迅速翻身下马,伸手抱了淮宵下地,待两人在雨雪湿地中均站稳了脚,太子再扶着他半蹲跪地。
卫惊鸿有圣旨在身,并未下跪,这一幕自然是入了他的眼,他再开口,喉间之声已是濒临崩溃的语调。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兹闻常将军常凌嵩之女常初,温婉娴淑、纯良敦厚、秀外慧中,朕躬闻之甚为欣悦。今皇太子方故炀年即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将军之女常初待字闺中,与皇太子方故炀天设地造,为成人之美,朕特将常初许配皇太子为太子妃。
「一切礼仪,交由礼部尚书卫惊鸿与钦天监共同操办,将军龙朔辅之……元宵完婚,与公主大喜、木辽大捷同冲三连之喜。」
卫惊鸿一语末了,喉头哽咽,「特此,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风雪席卷,刮过府前千万生息。
林稍露半霜,夜生气寒。
淮宵心中大恸,半跪的身未稳,双膝都栽了雪里去。
他生此十年,不知皇城的寒气这般狠厉,竟能生生钻入人心底,瞬息之间将内里咬空了去。
淮宵忽觉手上一热,是太子的手伸了过来,将他牢牢裹住,温热的体温暖得他心头发烫,眼里发涩,闭目不敢视太子之。
石阶之上的老管家见太子半天未有神色,反倒伸手去握了淮宵的手,心中大惊,连忙从阶上疾步而下,最后几步几乎是滚至太子跟前,央求道:「太子,太子殿下,还不快点谢恩呐!
太子面白赤目,张嘴欲言,能察觉周遭侍卫众多,甚至大部分都不是他的人。太子抬眼去看紧闭的太子府门间,似是能瞥到其中有一明黄身影。
他犹豫半晌,满目血光,偏头去看缓缓闭眸的淮宵,竟是半字未吐,不谢恩,亦不回话,胸腔隐隐传出低嗥。
卫惊鸿见他二人如此,强忍泪溢,缓步行至太子跟前。
卫惊鸿从衣摆之下,伸出脚来,足尖轻触到淮宵的手,力度微弱,试图别开淮宵紧扣的指尖。
两人交握过紧,别不开。
见淮宵低垂着头不言不语,两人心口齐一,仍不放手,卫惊鸿泣饮吞声,心如刀割。
卫惊鸿此时,又闻身后周遭一片整齐划一的拔剑之声,他又故作凶狠之相,大斥一句:「太子方故炀,领旨!」
太子微抬起头,入目只有卫惊鸿沾有雨雪的松柏绿锦靴,以及铺天盖地的大喜红光。
「儿臣……」
周遭落针可闻,太子缓慢开口,喉间所藏力度悲恸至极,闻者均觉心头遭此一剜。
太子说。
「接旨。」
皇城顷刻大雪。
……
将军府,灯火通明。
「出了城,曲辞领了马来接,」
常尽玄甲未脱,一边裹着盘缠一边往常初身上塞些金银碎两,眉宇之间已无太多情绪,哑着声继续道:「等,等你上了马,一路往东北而去,过了山岭便是下一城镇……」
身上厚袄已裹了两层,常初满面的泪,无论如何也擦不干了,紧攥住常尽的衣袖,颤声呢喃道:「哥,哥……」
一向带兵作战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常尽此时已慌不择路,常年练习刀剑的大手粗砺非常,磨起一层剑茧来,捧着常初娇俏苍白的脸,不断念叨:「不要回头,常初,不要回头。」
常初早已潸然泪下,接了常尽递来的长剑佩于身侧,眼红得吓人,她心头已乱成一片,不知作何回应,只得一遍一遍地喊他:「哥哥……」
大手一把捋起她的发,常尽定下神来,劝慰道:「你乖,哥哥安排了旧部下接应你,不要往陌生的地处跑……」
常初闻言终是忍不住了,大哭出声:「若是再也不见……」
常尽连忙伸手捂了她的嘴,低声哄她:「若是把爹吵醒了,你就跑不了了,你听话,想跑就快从城门走,等时局稳定下来,皇帝死了,哥哥来接你回家,好吗?」
窗外风雪声击溃空气中的暖意,顺着窗棂边细缝钻入屋内,吹得常初发抖,常尽伸手揽了妹妹入怀,把她抱得紧紧地,颤声劝慰着,也不知是劝她还是劝自己:「你千万,千万别走丢了,好吗……」
那一晚,飞雪纷纷忽降,常初就这么缩在常尽怀里,悄声一句句喊着「哥哥」。
诉不尽的苦,心绪难存,一切伤痛离别,通通都化与了夜。
他们纵是再年少气盛,指点江山,都抵不过圣旨上寥寥几笔,若是一步走错,数载尽瘁之功,通通付与了流水去。
与儿时的冬夜不同的是,此时的他们七个人,面临着人生中第一次生离,与漫天的皑皑白雪。
常尽抱着常初,突地就想起那夜,他对着太子说的那句:「世间万事难全。」
常初坐上了常尽匆匆安排的马车,躲过巡捕营的夜间巡查,混入喜庆洋洋的百姓之中,斗笠戴得极低,帽檐边都落了细雪,迈着步子往城门去了,常尽一路暗中跟随,一直护送她至城门边的砖墙之下。
还未拿出腰牌,就闻得身后一阵马儿嘶鸣,龙朔自马背翻身而下,跪于常尽身前,他随行的侍卫排成队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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