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漂亮,因为老来依旧模样体面,黑长的眉,白须,像电影里的忠臣。他身上有一股年老ròu_tǐ未死而败的气味,是隔天的馊肉味;又有一种鸦片烟的甜气,从骨头里渗出来。
“阿叔。”沈文昌随意叫一声,坐下接过咖啡。
“侬还晓宁得我个叔叔?!侬做格些事体又没有想过我个叔叔?!但凡侬做的事体有一两分分寸,我会进城?会当这么多宁来讲侬?!侬事体报纸上都讲了!”叔父立刻爆发起来,声音中气而洪亮,用先发制人的兵法,要在气势上占先手。秘书小姐立刻出去关上了门。
“谁给啊叔定的报纸?”沈文昌低着眼,谁也没看,轻吹着咖啡的气。他没有指名道姓,问的却一定是文幸。
“我在与侬讲话!”叔父红着脖子敲拐杖,作势要打,文幸立刻上来拉住他,把他按回沙发。
“报纸家里还是要有一份的。”文幸讪讪的讲,有些惶恐。
叔父被按下沙发,从皮质手提袋里摸出一份报纸,摊出来敲着看:“侬看看啊!”他老花了,报纸离眼很远,一双手哆哆嗦嗦:“原周市长秘书转职中央执行委员会……啊……委员会特务委员会特工总部!76号!这是76号啊!侬否要以为我否晓得那是什么样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吴四宝死了,它就只能是个养老的地方。”沈文昌轻描淡写的嘲笑道。
“侬……啊呀……侬怎么对得起我阿哥?!”叔父似乎想哭,然而没有眼泪,情绪酝酿不到家,只能干抹眼睛:“我否讲不食周粟……现在去不了重庆,困在上海滩,要谋生计养老小,宁宁都是亡国奴!我晓得的!侬这里做事情,我没什么好讲!侬到底是给中国宁做事情!侬到76号去,就是给日本做事情了侬晓不晓得?!那里是日本人管啦!”
“这里的中国人,也给日本人做事,同样是被人骂做贼,到……”沈文昌话讲一半停下来,非常惊奇,因为叔父作势要打,被文幸拉着。
“他敢打我?!”他几乎要有些震惊的颜色:“他居然又想打我!”然而面色依然沉沉,不在乎的模样。心里有些害怕,因为童年长挨巴掌。打人不打脸,他往往被羞辱。
沈文昌起身通电话,叫小张进来。叔父坐在沙发喘气,文幸拍着他的后背。错都是沈文昌,所以老人需要顺气。顺气,顺着他的气。
“年纪大了脾气都怪。”沈文昌心想,立在电话旁点烟。小张悄无声息的进来,立在沈文昌常坐的椅子后,无声无息的看着文幸。他腰间鼓起一块,带了枪。
“侬啊怎意思?!”叔父惊觉。
“我这里不兴打人。”沈文昌坐下,叠起腿,很潇洒的可恶模样,心里是虚的。他对叔父恨而怕,童年的恐惧袭上心头。
“我大哥生下你这么个东西,地底下脸皮都没了!侬对得起侬爹?!侬对得起我介么多年份教侬做人道理?!现在从76号出来还来得及!”他用心良苦的悲愤着,因为对沈文昌无可奈何。
“我不和你讲现在政府和日本人的关系,我也懒得和你讲。”沈文昌把烟灰弹进烟灰缸:“你讲我父亲,这就不对。最对不起我父亲的人是你,你待我不好。哪里不好?哪里都不好。”沈文昌悠悠的讲道。
“么良心的东西!”叔父气的跺拐杖。
“你真心来我这里讲忠言?我看未必。我原先做市长秘书,上海的报社都要管一管,是这里的口舌,兼职去宪兵队取文件。现在去76号,不管报社的事情了。幸哥哥原先的报社做不下去了,现在闲在家里,是不是?”他几乎带着笑意,看着文幸。文幸转过头去不看他。
“和文幸什么干系!我自己看见要来的!”叔父恨道。
“哦,伊喊侬来。”沈文昌笑着摇头:“‘伊现在本事大得很,要去做日本的狗。以后侬啊怎介还好出门?!别人通要讲,侬侄子是个什么东西?’伊这样子讲的?”他用上海话讲,有种特有的市井刻薄。
“伊讲的有错啊?!伊讲的没错!”叔父激动站起来,背着手绕圈:“伊讲的没错,还不让伊讲?!”
“讲,讲,讲吧。”沈文昌按灭烟头:“侬到上海来,来骂我,还是要我为幸哥哥介绍个工作?”
叔父楞了下,随即道:“自热想侬介绍个工作。但是做人的道理,也是要有人与侬来讲。侬是我养大的,我否能看侬入歧途。”
文幸依然不看他,也是心里虚。外界对沈文昌有传言,讲他喜怒不露于色,然而他对这个弟弟有幻想。他小时候玩死沈文昌的猫,塞到沈文昌被窝里,沈文昌也没有怎样,不过是哭一哭,没几天就忘了。他想他这个弟弟或许是念情分的,毕竟血亲,没有不帮家里人的道理。
“三弟弟,原先的报社不识才,我不想做了。”文幸讲道。
“我最初工厂做秘书,叫人呼来喝去,端茶扫地,我也没敢辞职——要养家,你是长子,倒是很潇洒。”沈文昌盯着他看。
“写文章不一样!”文幸讲回去:“工厂秘书怎么能比?”
“文幸有才啊!”叔父叹气:“侬但凡好帮,都是要帮的。将来能帮你的,只有自己人。伊侬阿哥!”
“我家里人是白珍。”沈文昌心想,道:“哦?怎么帮我?”
“也好写文章,还侬清白!”叔父怒道,为沈文昌的愚笨生气。
“我知道许多人误会了你,他们不见你的品性。”文幸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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