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两年里,明楼也年轻,不懂一个孩子的心思,总说明诚吃相怎么那么难看,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去,“我明家还能被你吃垮了?你慢点吃不是吃?慢点吃就不是你的了?”
明诚怕明楼,但是又喜欢贴着明楼,常常当小尾巴跟着,什么都听他的,唯独这件事怎么也改不过来。
明镜嫌明楼脾气大,给明诚盛饭,“别管你大哥,你大哥挑食,你吃你自己的。”
明台那会儿正是连狗都嫌的年纪,也学明诚一通埋头苦吃,真的是脸都进了碗里,一抬头,左边脸是饭右边脸是菜,额头贴着点豆腐,鼻尖油汪汪的。明楼看了更加嫌弃,吃个饭也骂得起劲,结果有几日明镜烦了,不准明楼上桌吃饭,轰他去房间吃。
明镜看得明白得很。
后来明诚十二岁那年就直接上了初中,门门功课都是第一,学的油画和钢琴也没有别的孩子比得上。
明楼成日介地沾沾自喜,说自己教得好。
明镜嗤之以鼻,拉倒吧,你自己上那所中学的时候也没有见你次次拿第一,反倒是遇见不喜欢的老师就敢不交作业。
这只是一个害怕失去的孩子,拼了命地抓住自己能够抓住的东西。
“我到底不能代替他的母亲。”明镜叹气,“他不愿意提起这些事情,我们才没有说实话,如今告诉你,你在他面前,也不要提起了。”
方孟敖沉默了许久,呆呆地站在饭桌的旁边,没有说话,也没有坐下。
他生得高大,朱徽茵抬起头,很用力地仰着脖子,才看见他眼底里的泛红。
“方大公子。”朱徽茵唤了他一声,“你今日听见的,就当作没有听见吧。”
方孟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仿佛又找不到任何的措辞,对着明镜鞠了一躬,说了声抱歉,就急匆匆地离开了饭厅。
“我……是不是……”明镜看着他走远了,才叹气,“我说了实话,阿诚会不高兴的吧。”
“阿诚哥永远都不会生您的气的。”朱徽茵安抚她,“苦楚是他自己的,不堪也是他自己的,他自己如果不肯离开,谁也不能拉他出来——您愿意一辈子看着他有这样化脓的疮疤?”
“他都跟你说过么?”明镜见朱徽茵似乎对明诚很是知根知底的样子。
“知道一些孤狼的事情,但是具体的他不愿意提起。他越是不愿意提起,就越是不敢面对,可是人啊,活一辈子,不能够有不敢面对的东西。我们这样的人,最怕的就是有软肋。”
其实朱徽茵知道得很详细。
那年她还问明诚,会不会手软。
明诚犹豫了许久,也没有回答。
后来孤狼的尸体被处理的时候朱徽茵也在场,原本只是一扔了事,不过明诚让她出面,把那个女人火化了,也没有交代骨灰怎么处理。
“如果没有走到最后的地步,她收手了,你会放过她么?”
“恨她,可是也不恨。”
“恨就是恨,不恨就是不恨,你这算是什么答案?”朱徽茵不理解。
“那我问你,如果汪曼春收手了,我大哥会放过她么?”
“我怎么知道,再说了如果放过汪曼春,不爽的又不是我,你不是最希望她死的?”朱徽茵知道明诚做的手脚,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让汪曼春活着离开监狱,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一场意外,就能让汪曼春消失,没想到,梁仲春愣是搞出了那点烂事来,偏偏让汪曼春死在明楼的手里,让明楼亲手杀了自己利用到了极致的旧情人——
否则处理那点证据的方法的有千百种,何苦要炸了面粉厂,让汪曼春尸骨无存。
明诚有时候做事情真的一点道理都没有,或者说,只有他自己的那点道理。
“你总有自己的歪理。”朱徽茵总结。
“她要伤害我的家人,我不允许。”明诚看着朱徽茵捧着的骨灰盒,不愿意接,“她毁了我一次了,不能毁第二次,不管能不能重来一遍,她把枪对准了我的家人,我就绝对不会放过她。”
“我就是问你,如果她没有走到最后一步呢?”
“我给过她机会了。”
月色里,朱徽茵恍惚间觉得眼前的上司有点像个孩子,嗫嗫嚅嚅地说着自己的委屈。
明镜去收拾明日去北平要带的行李和礼物了,朱徽茵在客厅里呆了一会儿,上楼敲方孟敖的房门。
敲了好一会儿,方孟敖才问了一声,“是明小姐还是朱小姐?”
声音听起来怪怪的,朱徽茵觉得这个看起来很凶狠的傻大个应该是哭了,“我。”
“有什么事?”
朱徽茵翻了个白眼,“哟,你不是想知道你小弟的事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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