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允许进去,拣了个座坐下,点着了香烟。
她吸烟时有种技巧,烟雾在嘴里略略停留,便全进入空气中,根本不吸进身体。
烟雾渐渐弥散起来,军警们一个接一个打起了哈欠,到后来,都倒下来,发出鼾声。
她捏熄了烟,走过去,将他们一个个扭断脖子,鼾声消失。
时间是十点过七分,她将门略微打开一点,看到明台正快步向这节车厢走来。看来,炸药和定时炸弹都已就位。
她朝明台比了个ok的手势,将门重新虚掩上。
明台走近车厢,快速推开了门,闪身进来,又重新将门扣死。他清楚地看到整节车厢的军警都瘫在地上和座位上,不需要再做任何战斗。
他问道:“你是?”
她将食指附到唇畔,做了个“嘘”的手势,说:“抓紧时间。”
她走在前面,穿过这节车厢,打开了后门。这里是列车的尾部,风在空中呼啸,沿途树木在眼前狂奔。
看到明台就着车尾铁链往左跳出车门,平安落地后,她才微微一笑,向右轻盈地一跃。
火车像一条火蛇飞速划过二人的视野。
十点十二分,巨大的爆炸声铺天盖地随风席卷而来。
“樱花号”专列大爆炸。
不给明台任何接触的机会,她迅速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深夜,整幢新政府办公厅的灯,一个窗口一个窗口地亮了起来,一处接一处的电话铃声骤响,伴随着杂乱无序的脚步声、接电话声、电台滴答声、英文打字机的敲击声、此起彼伏的警笛声,上上下下乱成了一锅粥。
汪曼春扑进明楼怀里。她想着,此刻的明楼最需要人去安慰。
明楼摔了杯子,暴躁,震怒,在她面前满脸憔悴,却又打叠起了温情脉脉。
他这样需要她!
汪曼春是踏实的,满足的。
在汪曼春看不到的明楼的心里,是无声的振奋。
那么多日军军官和汪伪政要,一举魂归离恨天!
只是,在功业成就的欣悦中,有一丝怅然隐隐爬上心头。
他抚摸着汪曼春的刘海,心里知道,她始终不懂他,且会继续不懂下去。
永远不可能像另一个人一样,可以读取到他的喜怒背后的意思。
那个人现在并不在。
不知道他的病有没有好一点,又或者,根本没有事。
他可以轻松地控制汪曼春,却对那个人一再地拿不准。
昨天他的生气,其实更多是出于不能掌控情况的不豫。
他不喜欢被蒙在鼓里不能看透的情形。
他习惯性要让一切清晰、可控。
多复杂的局面都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清的局。
第二天,身为军统“毒蛇”的明楼通过郭骑云,获取到了“毒蝎”明台的行动简报。
明台始终不知道他的顶头上司就是他的大哥,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保密条例在那里。
明楼由信息中所得到的第一感觉是:青瓷在照顾毒蝎。
毒蝎所不能领会的种种,明楼样样体会得出。
既帮忙策划周道,还适时查漏补缺,连后路都一并筹措好。
这背后的含义是:青瓷很清楚毒蝎是个新手,且乐意承担风险去照顾他。
颇耐人寻味的关系。
毒蝎新来,且几起任务都和青瓷没有任何关系。那么,他们的联系就应该来自现实。
明台在上海的现实关系中,有这样一个人吗?明台的关系网在他脑海中次第铺开,他缓缓梭巡。
明台在上海的人际关系相当简单,刨去那些同学,剩下的没有多少。
他想过一轮,结论是,没有。明台身边,没有这么强力的人物。
那么,就从另一方面去想。假如是通由自己的关系,而关注明台呢?
不仅仅是认识就可以,生死攸关之下,还需要有深刻感情,才能做到那么体贴。
明楼在纸上画出几条线,最终,都汇于一点。
明诚是最大的嫌疑人。
只有他,会因为对自己的感情,而甘冒杀身之险对明台一并照拂,且有手腕和能力确保可以做到。
明楼定了一下心,又在脑海中将前后关系和几个疑点捋了一遍。
女性身份可以通过化妆来伪装,不一定非得是女人。
突发生病,是为了合理地缺勤,且留下人证、物证,撇清和爆炸事故的关系。
要一并瞒着他,也是自然而然。他在明诚面前只泄露过军统的身份,明诚当然不能让他知道中共这一方的打算。
明诚其实并不愿意骗他,所以,一开始,只是说:不告诉你。
是他自己执念太深,一再要去求一个解答。
其实,很多事情,不可能那么清楚分明。
阵营是最大的桎梏,谁都得对自己的信仰负责。
然而,就算认为有阵营的阻隔,有多方利益的牵拉,明诚其实并未对他有一丝不好。
纵然他对他诸多揣测,他也仍旧有一颗甘愿为他而死的心。正如他的名字一样。
那无坚不摧的刀锋由始至终不曾对着他,更宁愿是对着他自己。
他将这份心意藏在一切他看得到和看不到的地方,细致到不仅是对他本人,连他的兄弟都要一并照拂。
明诚清楚,若明台有什么万一,他会无限伤心。
他不愿意他伤心。
若非诸多巧合,让他推测出这些,他只怕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份不惜己身的喜欢的厚度。
不是所有问题都有一个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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