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到那时,他已经放下了,另找到人生所爱——只是想到这个,明楼就觉得透不过气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侧过头看了一眼阿诚,他正穿着漂亮的新靴子踢地上的落叶。忽然觉得也没什么好难过的。那就做回一个兄长,人生还有很长。
“你喜欢这儿么?”明楼问道。
“冬天风景都这样好,夏天一定跟施特劳斯曲子里一样了。”阿诚笑着,丢了一个石头到湖里,打出一连串的水圈儿,“瞧见没?十二个!”
“十一个,最后那个不算。”明楼捡了一块趁手的,歪过身子丢出去,“……七……八……九……这叫十二个,看到没有?”
确实他比自己多打出一个,阿诚只好笑着点头称是:“我记得我刚到明家的时候,我们往池塘丢石头,我扔得最远,都扔到池塘对面草丛里去了。”
“有这回事?”
“你都忘了。我可记得清楚。”
“啊我有印象了,你丢不远,要哭,我抱你起来你才丢过去。”
“没有这回事。”阿诚立即道,“你记错了。”
“我记错了?”
“你刚才都记不得,记错了也不是不可能。”
明楼见他信口胡说,就笑着看他能编到什么时候。
“明家的生意我已经转了许多去南洋和香港,有机会接大姐过来,你德语好,可以照顾他们。”
“怎么?你不过来?”
“我在法国还要上课啊。”明楼想了想道。
“那干脆接她到法国,盯着明台。”阿诚笑道。
“也好,你找机会安排?”
“恩。”
从维也纳回去,明楼回了南京,叫阿诚盯着明台。刚到南京,与王天风碰上头,就一路南下至广州去料理一桩事,接着便北上哈尔滨。跨越大半个中国,一路舟车飞机,精神上又总是十分紧张,闲下来竟不知道怎么放松了。王天风有经验,闲下来就吃,吃到胃寒也不消停。明楼跟他吃一些,却也没什么胃口。他们手头都没有什么私人物品,除了王天风手腕上的手表,和明楼的一瓶香水。
这香水是从维也纳回去阿诚新改的木调的。开头是松脂,还有些焦木头的意思——他们曾在林中篝火野营。接着是那瓶希望中熟悉的烟火气还有些酸甜味,这点酸甜别有勾人心处。最持久的便是松木的味道,醇厚而温柔,是冬日穿越森林和湖泊送到他们身边的气息。
明楼上次偶然一用,王天风就扭过头来看他。
“这香水借我用用?”
“不借。”
“小气。”
“爱人所赠,自然小气。”
王天风挑了挑眉毛,哼了一声:“你几时有了爱人?”
“自来就有。”明楼笑道,“你一个做情报的,问这样的问题,不专业吧。”
“你带这种私人物品在身上,更不专业。”
“香水同手表,哪个更不专业,我倒不知道了。”
手表是他的死穴,便语塞在此。
哈尔滨有许多苏联人,更确切地说许多是沙俄的旧贵族,他们奢靡的生活方式并没有改变,于香也别有一套。郭骑云十分不忿,便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香水给王天风,叫王天风哭笑不得,只好道:“我鼻炎。”
在哈尔滨,他们的日子并不舒服。寇荣这人同他们不对盘,同上面却对盘得很。都盯着红色交通站,明楼无心抢头功,王天风却不想叫寇荣快活。两只猫一只老鼠,抢着抢着打了起来,老鼠趁机溜了。
“姓寇的这小子!”王天风给自己包扎着伤口。
明楼叹了一口气,帮他收了军火枪械,转过身去。
烟缸趁乱逃出哈尔滨,寇荣同王天风都扑了一个空,这两人从来彼此猜忌,正好叫他们怪到彼此的头上去。今晚正好乘乱料理了叛变的交通员,哈尔滨这有些虽然断了线,但是总好过他们暴露。假以时日,叫烟缸回来还是能够重建哈尔滨站的。只是眼下国内的人才实在匮乏,更缺乏一些必备的间谍技能。组织上已决定送一批得力的去苏联学习电讯相关,以应对将来工作的需要。本拟从哈尔滨站转出,如此却不得不另做打算了。
“哈尔滨如此,我们也捞不到什么好了。”明楼道,“上头的意思,是几时回南京?”
“不回南京了。”王天风笑道,“学着点。”
说着将一张带血的照片丢到桌上。
“姓寇的那小子有点本事,叫他手下拍到这张。”
“怎么搞来的?”
“杀了。”
明楼看他一眼,悠悠道:“自己人你也动手?报告自己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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