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缘再见?”她眨眨眼睛,像个日本女人一样行了礼。
石田见到秀川的时候,第一次明白思乡的滋味。
这个人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质,叫他想到自己在日本的妹妹。
“如果我的妹妹在宴会台阶上磕破了腿,我也希望有人能送她一程吧。”他心想。
秀川就着他的搀扶站了起来,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方折得十分整齐的手绢,擦着腿上伤口周围的灰。大约是有些疼,她攒着眉头咬着嘴唇的样子,真像幸子。
“请问您住在哪里?我送您回去吧?”
“太麻烦您了吧。”秀川摇摇头,“我是冈本先生家的家教,离这里不远,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是不远呢。我送您一程,再回来也来得及。”
“那真是太麻烦您了。请问长官怎么称呼?”
“石田。”
“我叫英子。”
阿诚在楼梯上见石田扶着毒蛛离开,叹了一口气。五十块没了。
明楼曾经这样形容过毒蛛:迷人的女孩,她说不上美得惊心动魄,但是聪明得不露痕迹。只是在宴会上的匆匆一瞥,发现石田的怀表中是他和妹妹的合照,登时就想到了如何不动声色地把这个人弄到手里。这样的手段,或许他真的不用为她担心。
回到明楼身边的时候,他还在同科林说话。科林去过巴黎,又极为健谈,聊天中发现彼此都曾经住在圣米歇尔林荫道附近,不觉亲近许多。
“方才去哪里了?”明楼扫了一眼阿诚。
“科林先生问起我有没有见到他的旧友,我替他问了问接待。原来秀川小姐已经离开了。”
“啊,真是可惜!”醉醺醺的科林大声地感叹,迷蒙的醉眼里映着微笑点头的阿诚。
“科林是个隐患,他与冈本联系密切,如果他见到毒蛛怎么办?”阿诚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明楼,“要不要我找个机会做掉他。”
“不可打草惊蛇。”明楼摇摇头,“我让冈本联系一个人控制电台,为的是反间上海方面日本陆军和海军,现在动手太早了,只会让陆军电台有异,反而取消这个计划。而且,我觉得这个人没那么简单。我让冈本从自己人手里挑一个人来监督电台,他没有挑日本人,大约是防止被海军渗透,这可以理解。但另一方面,说明这个人是日本陆军方面极为信任的。那么,如果你是日本陆军军部,这样的一个人,除了值得信任以外,还应当是怎样的?”
“他需要是个无线电专家,并且……了解谍报工作,又有一定的外交经验——毕竟他是直接负责与重庆方面接洽的人。”阿诚琢磨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样的人,一般不会轻易地在社交场合醉成那样,并且透露自己的交谊?”
“他在装醉。”明楼道,“我说巴黎的时候,故意说错了两个地方,他也故意没提醒我,可是他当时的表情分明是知道有问题。”
“他在试探我们?”
“试探是应当的,不试探才奇怪。而且……我有个很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
“他认识你。”
“他肯定查过我。”
“不,不是查过的那种认识。”明楼回忆着,“一个人如果先从资料上读到一个人,然后再接触他,这和他们先前见过,完全是两种反应——这是掩饰不来的。你们方才见面时,我觉得似曾相识,现在想起来,倒和当年你跟王天风在军统小组会上名义上第一次碰头很相似。”
“我找个机会查查他。”
“不必了。”明楼心念一动,“交给继之吧。”
“好,我明白了。”阿诚忽然想起一事,从怀里掏出钱包,往后递给他,“自己拿五十块。”
“早知道要输,何必跟我赌呢?”明楼笑着打开钱夹。
钱夹里夹了一张有些年岁的照片,是他大学毕业的时候照的。和苏珊利亚姆他们在湖边的合影,一群年轻人,黑白照片,鲜艳的只是青春。
“这照片你还留着?”
“只恨拍得少了。”
明楼没拿钱,只是把钱夹折起来,又还给他。
“你没拿啊?”
“不拿了,你等下去药行办事的时候,替我买点茶叶和咖啡回来吧,阿香不太会挑,上次挑的那个不够劲,两点多就困了。”
“两点多困了,是自然现象。”
“你同兴亚院讲什么自然现象?”明楼苦笑道,“日本人耐力是不错,几个小时谈下来精神抖擞的,别是吃了什么药吧?”
“他们都是战争机器,你和他们比啊?”阿诚笑着,“谈判的纲要我给你整理吧,明早你起早点再看?”
“你熬不是熬啊?”
“不是心疼你么?”阿诚盯着后视镜,“你最近腮帮子都下去了。”
“自然现象。”明楼终于笑了,“你记不记得之前明台不是每年过年回苏州都吃成个小胖子么?你和阿香还笑他胖,人家不高兴了,不肯吃饭,然后大姐每次都说一开春就瘦啦,冬天长的肉,春天就变成个子了。你还别说,他是一开春就瘦了还高了。”
“你又不长高,只是长点肉罢了。”
“我还需要要高到哪里去呀?”
“也是,不然每次去特高课,一眼望过去都是日本人的秃头。”
送明楼回家后,阿诚开车前往济世药行,罗君强已经坐在那里等他。
“罗先生已经到啦,真不好意思,我刚送明长官回去,耽误了点。”
“没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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