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上面变动那样大,刀片还是这么利。”明台苦笑着。
他记得刀片划过颈动脉的声音,也记得割烂了嘴,被人强迫着从嘴里吐出来的疼痛,连同那个晚上亮得刺眼的探照灯,永远地在心底一层层溃烂下去。
“在延安过得好么?”
“比你们好多了。”明台忽然想起一事,跑到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包,“来的时候,想着也许会见到你们,本来想带点好东西,又觉得你们什么都有了。丽丽说延安红枣好,可惜带不过来,我就带了两枚枣核。”
“叫我们自己种啊?”
“看你们舍不舍得了。”明台笑了,把两枚枣核对着灯,指给他看,“我们家大小姐刻的,真舍得你就种,我反正没这待遇。”
迎着灯,停在阿诚掌心的两枚枣核上,刻着“楼”字和“诚”字,拨弄过来是一个太阳一个月亮拼成一个“明”。刻得很幼稚朴拙,果然是孩子手笔,似乎还能闻见枣香,在黄土和阳光间成长起来的枣香。
“舍不得。”阿诚郑重地把枣核包起来,收入怀里,“你们在上海,能留到过年么?”
明台摇了摇头。
“好,各有要事,不留你们。不过,我相信很快就能一起过年了。咱们家,也终于要热闹起来了。”
“对,很快。”
第06章
上海今年的这个年热闹得有些荒诞。
银行关门,躲在黄浦滩里的人也终于散尽了。舢板三三两两地横在浅滩上,横七竖八地压满了许多脚印。马路上空了下来,尽是些旧报纸同旧钞票。下了点冬雨,就钉在了地上,黏糊糊地烂成一摊泥。
市面上金圆券早就不顶用,只要银元。便是银元也很难买到一件称心的东西了。先施和新新早就被抢空了,永安和大新也没撑多久。不过左右他们过年也没什么好买的,明堂一家变卖了家产,坐船下了南洋——还是明楼想的办法,托了美国人的关系。临走前阿诚还找了关系,搞了许多的美国牛肉罐头叫他们路上带着。
去码头送人的时候,还下着点雨夹雪。
明堂一家裹在厚厚的棉袄里,大嫂露出一段肉色的丝袜,站在码头上也溅了星星泥点。哪儿都乱糟糟的,连一双丝袜也不得保全。
雨雪天路滑难行,阿诚帮她抱着最小的那个孩子。孩子懂事,搂着他的脖子,也不吵闹,紧紧地攥着手里的拨浪鼓。
他拉过大嫂和孩子们,交代些路上的事,又把他们到了南洋以后要联系的人名字情况重复了许多遍。阿诚个子高,挡住了身后的明堂和明楼。
一个丈夫和父亲在他的家人面前,总要有些尊严。
明堂其实是家里长辈最喜欢的。
从小就懂事,聪明灵活,但也从不走歪门邪道,是长辈心里他们小一辈当学习的楷模。
一个一辈子都精明不已的商人,看着家业在自己的手上被吸尽了脂膏。明堂以一个惊人的速度衰老了下去,然后抹上发油和发蜡,穿上漂亮的西服,笑嘻嘻地回家。
他从来没同明楼说过,明楼也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这些事。
直到今日要分别,握住他皮肉松弛,瘦了许多的手,明楼这才感到他的大哥也苍老了许多。
“你这是什么意思?”明堂沉下脸,推回明楼塞到他手里的一个沉甸甸的包。
“入股。”明楼笑了,“亲兄弟,你不能坑我。”
码头寒风吹彻,远处汽笛正响,人们背着大包小包,哭哭笑笑地告别。告别不知何日重逢的亲友,告别上海。
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上海。
明楼早孤,明堂的父亲曾经对明楼寄予厚望。他曾带着明堂和明楼来码头讲船运公司在这里运行的一环。往事尚未在寒风里散尽,他却已经要坐船离开这一片让心热了又冷了的故土。
“跟大哥做生意,有赚头。”明楼把那个包又推出去,“等我们混不下去了,去南洋找你。花园洋房先给我们买好,晓得哇?”
“小王八蛋。”
“好久没人这么骂我了。”明楼笑笑。
“你大姐晓得你皮厚,不稀罕骂你。”明堂神色黯了黯,往那边看了一眼,犹豫片刻,“你大姐之前其实和你大嫂说过很多次,想给你找个合适的姑娘。不用门当户对,只要性情好,能照顾你。”
“大哥……“
“父亲早年说过,如果明楼这个小混蛋讨了老婆,要意思意思的。母亲买了这个,后来你和汪家那位之后,就搁下了。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一个百合坠子,老坑的,成色还不错,样子也没有多女气,我不晓得你们——怎样——你给他便是。”
“大哥,我——”
“莫再拿姓汪的搪塞我,一年两年我还信,久了就瞒不住了。我就说,你小子哪那么长情。”
“这话我可不爱听。”明楼皱了眉头,“你弟弟我长情得很。”
“那就百年好合吧。只是你们当心,莫丢了明家的脸。”明堂把盒子推给他,“这次他帮了不少忙,一家人不说谢,你们保重。”
“大哥保重。”
从码头上回去,踏在“徐蚌会战失利”的报纸标题上,明楼望见阿诚的靴子上沾了不少泥点。
“好像又开始下雪了。”
“白天积不起来。”阿诚打开伞。
“到了晚上还是要积起来的。”明楼叹了一口气。
到处都是逃难的人,逆着人流往回走,仿佛要走回一座空城。路被堵得水泄不通,车子也开不起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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