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小的孩子还抱在一起,怯生生地看着他。
沈尚书叹了口气,放下箱子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摸了摸两个小孩儿的脑袋:“等我一会儿,我分完这些钱就回来接你们,好不好?”
小皇帝站在山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温柔的影子,问卓凌:“他说什么?”
卓凌思考了一下,说:“沈尚书好像是说,他要收养这两个孩子。”
小皇帝微微有些茫然。
乱世人命如草芥,死起来都是一茬一茬的。沈桐书在户部沉浮十余年,最是清楚。
他把这两个孩子带回家,也不过像在熊熊大火中倒下一滴水,又能有什么大用处?
可他到底还是比以前沉稳了些,既然想不通,那就先不说。
先说说……这两个孩子的事。
于是,等沈尚书分完铜钱回头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奇景。
一群肮脏憔悴的难民中,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青衣仆人,正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喂两个孩子喝粥。
沈尚书:“…………”
站在仆人们身后的刘总管揣着袖子满脸堆笑:“沈先生。”
沈尚书躲也躲不过,避也避不开,面无表情地说:“怎么,你家少爷对这两个孩子有兴趣?”
本朝惯例,若是某地出了巨大的天灾,皇上就会从劫后余生的孩子中挑一两个收为义子义女,与皇子们一同学文习武。
只是当朝皇帝自己都尚无子嗣,于是朝臣们也没提过这事儿。
刘总管笑着说:“果然还是沈先生最能明白我家少爷的心思。”
沈尚书看了那两个孩子一眼,深吸一口气蹲在两个孩子面前,对那个大一点的说:“被陛下看中,是福,也是祸。日后在宫中要,不多听,不多言,谨慎行事,自保为重。了吗?”
刘总管脸上的笑要挂不住了:“沈大人说得哪里话,带这两个孩子回宫虽是陛下的旨意,可日后,还要麻烦沈大人多多教导才是。”
沈尚书轻叹一声:“刘总管。”
刘总管说:“老奴在呢。”
沈尚书说:“我不会回去了,麻烦您转告陛下,就当我死在了那天大雪中吧。”
刘总管苦着脸回到山上:“陛下,沈大人说……”
小皇帝面无表情地说:“朕知道了。”
不管沈桐书对刘总管说了什么,总归就是……不肯回来罢了。
小皇帝从小被一个谋逆篡位的佞臣养大,从小不会像普通孩子那样,哭着闹着要别人把东西给他。
他想要的,只会默默计划好步骤,然后狠狠抢过来。
权势是如此,情爱亦是如此。
可偏偏那个看似孱弱的文人全身上下一点把柄都没有,让他那套威逼利诱人心如此的法则丝毫无用武之地。
小皇帝站在山上,远远地看着那一抹伶仃削瘦的白影,一时间竟是手足无措。
他深吸一口气:“查清楚沈桐书的住所,每日吃食,与何人来往比较密切。传信回宫中,就说朕身体不适,由苍龙殿暂理朝政。”
刘总管惊愕地瞪大眼睛。
难不成……难不成陛下要在这儿等到沈桐书回心转意?
小皇帝皱眉:“还不快去?”
刘总管忙道:“是……是……奴婢这就去。”
小皇帝说:“卓凌。”
卓凌从大石头上跳下来:“陛下。”
小皇帝说:“你去信馆盯着,替……替朕看看他怎么样了。”
沈尚书回到家里,身心俱疲。
他今日着实有些累了,受伤未愈的右手在闷痛中微微颤抖着。
沈尚书熟练地点上蜡烛,扯出一贴膏药在火上烤热,滚烫滚烫地糊在掌心。
闷痛的感觉慢慢轻了一些,沈尚书刚要放松地歇一会儿,黑暗中冷不防响起一个声音。
“狗皇帝把孙大夫关进大牢里了。”
沈尚书受惊之下差点打翻了烛台:“谁!”
郑牛龙从黑暗中走出来,郁闷地说:“我京城里的兄弟给我传的信儿,那个狗太监带人抄了松鹤堂,把孙大夫关进大牢了。”
沈尚书沉默许久。
郑牛龙是个急性子:“我这就带人去京城大牢把孙大夫救出来!”
沈尚书叹了口气,说:“卓凌,下来吧。”
郑牛龙拔刀警惕地看向四周。
黑漆漆的小屋子里烛影摇曳,看不见人。
沈尚书又说了一遍:“卓凌,我知道你在屋顶上。”
片刻之后,一阵踩在瓦片上的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卓凌身姿轻盈地跳窗而入,单膝跪地抱拳:“沈大人。”
郑牛龙瞪大一双铜铃似的眼睛:“沈大人,你……你怎么知道他在上面……我都没察觉到他的气息。”
沈尚书叹了口气。
他当然没有那个耳听八方的本事。只是他熟悉那个小皇帝的脾气,看到他走,一定会派人来跟踪他。
郑牛龙方才那话再说下去,就要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抖搂出来的,他只好摸索着诈上一诈。
果然,就把卓凌那个小呆子诈出来了。
沈尚书又犯了那个教书育人的毛病,语重心长地说:“卓凌,以后再听到有人像我这样说话,别搭理他,他在试探你。”
卓凌乖巧地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懂了没。
沈尚书说:“回去吧,你家那个任意妄为的小少爷,更需要你护卫。”
卓凌起身要走。
门口却传来了小皇帝低沉的声音:“在沈爱卿心里,朕居然还是那个任意妄为小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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