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工记·匠人》有云:‘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号称礼仪之邦的东方诸国尚且不能拥有如此合乎礼制的都城,而郢都对周礼的遵循竟达到了近乎完美的地步,不,甚至超越了周礼。你看这奔腾的河流、高耸的城阙、宽阔的道路,哪一个不是这座都城宏伟的象征?”江纪堂左顾右盼,似是要把眼前一切尽收眼底。
田陆离笑着看他的惊艳神色,抬起手臂指向东方,说道:“这一片都是民居,再往东渡过朱水,便是北市所在。那才是郢都最为热闹的地方。市内东西、南北两条主干道交错,有五层的市楼立于中心,沿街都是各种商铺,若你在午时前往,步行则摩肩擦踵,驱车则难以回转。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奇珍异宝随处可见。”
江纪堂闻言,面上憧憬神色愈发明显,可他的右手抚过腰间干瘪的橐囊,悲凉之感忽萦绕心头。田陆离见状不禁大笑起来,从囊中抽出名牒握在手中,尔后拍了拍江纪堂的右肩,说道:“子南莫急,我们今日速速前去大工尹处递交名牒,以你我之才,尔后定会温饱有余。且每日我们须由西向东穿越城北,还愁无闲暇时光游览北市?”
江纪堂瞪了他一眼,道:“那还不加快步子!”
二人或是嬉笑打闹,或是远观攀谈,步行近一个时辰后终是到达了作坊区。田陆离整理衣冠,尔后轻扣门扉,递上两张名牒和一块玉璧。半刻钟后有侍者迎二人进门,引他们拜会了大工尹。大工尹把玩着那块田陆离和江纪堂共同雕琢的玉璧,赞叹不已。二人相视一笑,知道这就算已经入了作坊。
郢都治玉作坊的条件远远好于咸阳,屋内陈设着水凳、各类铁器砣具和钻杆,案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竹箧,里面分门别类地陈放着四色解玉砂、抛光粉和一些抛光用的葛布。江纪堂捻起一些粉末,惊讶于郢都器物的精良。
田陆离却已坐在水凳上调试各类工具,少顷他已能熟练使用这张水凳,于是他从腰间橐中取出了几块璞玉放在旁边的几案上。尔后他抬头看了一眼江纪堂,确认他还在翻看竹箧,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了一枚玉璜。他指尖沿着玉璜上江纪堂雕琢的那半面的阴刻虺龙纹摩挲,眼角不由得流露出温和的笑意。
江纪堂似是有所察觉,回头一望,却只看到田陆离埋头雕琢璞玉时专心致志的侧脸。
郢都百工云集,江纪堂平日里或是拜会各位玉人,或是与田陆离一同探讨技艺,只消数年光景便登堂入室。江纪堂自幼拜入秦国治玉大师门下,故其雕工古拙厚重,转角方正,凝练有力。而田陆离在少年时便赴郢都学艺,以前在秦国时为了贴合中原审美治玉风格较为质朴,如今回到楚国再无顾虑,雕工便是华丽诡谲、灵动飘逸。每次田陆离完工后,江纪堂便迫不及待地夺走玉佩细细观赏,可令人苦恼的是,即使外形再像,他一直没有办法如田陆离那样雕琢出几欲腾空而起扶摇直上的玉龙玉凤。而田陆离却可以轻松雕刻出一件件古拙质朴的秦风玉佩。
一日江纪堂终是忍不住向田陆离请教,田陆离思索一下,认真地回答道:“子南,就我在秦国的所见所闻推究,秦国琢玉主张技利天下,故其风廉洁朴实。儒家讲究以玉比德,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故秦风器用相当。而楚地讲究技法自然、摄用归体,故其风繁复华丽,以求超越心物。对秦人而言,这些玉器不过是日常使用的器物,只须实用美观就好。对楚人而言,治玉却是沟通天地,近乎大道的途径。我们须在一方玉石上尽可能地展现出对于天地至道的理解,此时的器不过是一个载体,故而楚风灵动飘逸。”
“不会太过奢靡?”
“至善至美当是君子永恒的追求。与天地相比,我们是那么渺小,穷尽人工所能达到的美丽,与天地间大美相比不过是嫫母夸妍于毛嫱。”田陆离淡然道,“我们不过是在永恒地追寻着大道而已。”
江纪堂颔首,便拿起玉佩与田陆离细细讨论。
斗转星移,四季轮转。在郢都的这些年里,田陆离曾带着江纪堂沿着宫城城墙出南门登凤凰山俯瞰整座都城,只见重重楼阁隐于云雾之中,胜似昆仑玄圃。江纪堂也曾持桨泛舟龙桥水看尽沿岸风物,任江风吹落兰芷,再从船上拾几朵赠与伫立船头曼声吟咏的田陆离。
自那日与田陆离长谈后,江纪堂的技艺愈发精进。二人此后便是齐头并进、不分轩轾,渐渐地郢都已无人能出其右。江纪堂不由得为此感到欣喜,而田陆离却总有些闷闷不乐。
眼见二人技艺大成,与他们向来不对付的那些人便坐不住了。此时秦楚复绝,楚国的国力又在逐渐衰退,郢都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一日二人正在治玉,忽有人不由分说地将他们绑起来拖到了大工尹面前,一人跪在大工尹席前声泪俱下地控诉道:“大人!妫陆离本是齐国后裔,那嬴纪堂更是秦国同姓,这两人又曾服侍秦国多年。郢都可容不得这样的细作!”
多少年没被人直呼姓名过,江纪堂神色渐冷。他有些担忧地看着身旁的田陆离,却见田陆离扯出一抹了然而嘲讽的笑容。
“陆离束发之时,有人亦是因我姓氏诬告我为齐国奸细,我先祖虽是仕楚的齐国公子,但我不过是一介布衣,自幼长于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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