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日后多听你的便是。
这话说得并不重,也未有任何郑重承诺的表现,就这么脱口而出,再自然不过。仿佛一阵清风,一场春雨,自开天辟地便如斯存在,看似寻常,却比那装腔作势,瞻前顾后的所谓承诺,更加坦然而真挚。
不思量,自难忘。一切早已断定,融入心扉骨血,想得透彻明白,自然顺理成章,风轻云淡。
日后诸般际遇……多听你的意见。
谢衣微微一怔,只觉一束月光落下来,照彻自己心底,将那所有隐忧驱散,令一切光明而圆融。他比谁都明白沈夜是个怎样的男人,百年中日夜相伴,亲眼所见,亲身所历:沈夜遭遇了什么,背负了什么——在黑暗中行走太久的流月城大祭司,将性命与名誉都交给了民族渺茫的希望,当烈山部这艘巨轮顺利出港时,他却未能功成身退,而是为偿还那些不得不染上的鲜血,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若非天地间那一线机缘,如今哪里还有沈夜?
话说回来,正因这百年间的风刀霜剑,黑暗血途,沉重压抑的命运才一步步将沈夜雕琢成今日模样,不论沈夜自己喜不喜欢如今的他,他都始终是这样的沈夜:高天孤月,冷肃深沉,自负而雍容,严苛而独断。
在沈夜那里,向来只有权衡,没有委屈;只有决断,没有协商,即便他偶尔表露出的让步与退却,也仅仅是不得不为之的暂时妥协,背后往往都藏着更大的目标。
沈夜,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直爽少年,而是心机百转,手段酷烈的权谋家。
这样的男人,如何与人分担甘苦,共享生命?对这样的男人,绝大多数人唯恐避之不及,或畏他,或厌他,或憎他,或者……又不切实际地去迷恋他,幻想他有些许隐藏的温柔,并会一一降落到自己身上来。
痴惘罢了。
幻想永远无法捕获沈夜,唯有同他站在一样的高度,历经同样的波折,了解他全部是非对错,并心无芥蒂地去正确看待的人,才能够走进他历尽千帆的灵魂深处,与他的存在熔铸在一起。
此刻,谢衣知道,自己已成了那个人。
那一句话,便是沈夜此生最大最重的承诺,也是他历经生死后唯一能够给予自己的东西——日后多听你的。简简单单几个字,不仅关乎情感,更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他那般自负的人,被百年黑暗淬炼成那样的人,如今竟肯多听自己,遵从自己的意见,可见是已将自己视作了世间唯一不离不弃,灵魂相许,甚至……甚至可算是他心底唯一至宝的存在了。
一句话,许下此生,许了情感,许了尊严。
谢衣伸手搂住他,埋首在他颈窝里,轻轻蹭了蹭,恍如少年时分。
这份改变,这份情意,对沈夜来讲实在太重,太难……
谢衣闭上眼,嗅着沈夜身上陈静深邃的气息,只觉胸中如浪涛翻滚,激荡而来的都是感动与珍惜,同时,又有丝丝心疼夹在这些情绪里,共同汇流成让人看不分明,却倍加真实的颜色……
该如何回应?
他问自己。
说不开心,不得意是假话,但此刻他绝不会得意忘形,更不会借着沈夜低头的刹那耀武扬威,他甚至有些舍不得沈夜那样讲,仿佛会折了那人不容侵犯的尊严与骄傲。
唉,对自己太好,竟也让人为难……谢衣脑中荡悠悠的,净是过去百余年的岁月,一天天,一月月,皆入观花走马,纷至沓来。忽然,他灵机一动,干脆变作当日初七的神色,靠在沈夜肩头上,忽而一笑,反问道:“哪有主人多听属下的道理?”
这话本是戏谑,并无他意,听在沈夜耳中却是一愣。自醒来后,谢衣便不曾以初七自居,也不唤自己主人,本以为他是不喜那般称呼,毕竟有主仆之意,兴许会将他显得低了,因此也不强求。谁知此刻,在如此花好月圆,情意悠长之刻,他竟主动提到属下与主人,可见并未介怀。
那百年虽未曾苛待他,然而抹去记忆也好,改名字从头调教也好,的确也并非人人都能接受……而今谢衣竟可拿来调侃,当真是个惊喜。
他不由得微微一笑,将谢衣搂紧,低声问:“不恨我迫你?”
“这话从何说起……主人何时逼迫过属下?”谢衣似突然起了玩心,用那无比正经的语气,在沈夜脸颊边轻声道:“主人的喜怒,便是我的喜怒,主人的愿望,便是我的愿望。”
“你……”沈夜一怔,忽然惊觉——这谢衣,明知两人已不同于往日,还要如此挑逗,定是在报自己白日里逼他念那“江海寸心”的仇。不由得弯起嘴角,冷哼一声,半是佯怒,半是喜悦。目光流转间,但见谢衣瞳孔上光华莹润,情韵迢递,似当年初入师门的真诚,似成年的温润,似百年中的痴恋追随,当真有千种风情,万般缱绻。加之那优美柔韧的唇上似还映着潋滟的水光,呵气间酒香萦绕,当真令人心动心折,心荡神驰。
呵,谢衣,初七……
忽而一笑,沈夜再度轻哼一声,伸手握住他下颌,低头便往谢衣唇上吻去。
第67章
后来……二十二年后的流月城并无多少改变,沈夜与谢衣却都变了,世间再无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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