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继伟说着,放了之没有被剪的泥鳅下去。龙鱼似已经吃地差不多,并不怎么追赶。泥鳅拧动着,飞快地窜出去,就钻到了挡板另一边。龙鱼过不去,扫兴地摇着尾巴走了。
唐予歆盯着侥幸逃脱的泥鳅,好奇它的命运。泥鳅在缸底静止了一阵,像知道劫后余生,歇一口气。
唐继伟又放了几只钳断的泥鳅。从铝合金梯下来,到另一口缸去。
泥鳅在挡板这一端畅游了好一阵,又不怕死地钻出去。来回几次,一只龙鱼飞速袭来,泥鳅向水面奔逃,被另一只伺机的龙鱼吞掉。
唐予歆心里莫名涌上一抹遗憾。便跟着转去看另一口缸。
前一口缸里除了龙鱼还有些小型热带鱼。这一口里则只有一只背甲花色很漂亮的“乌龟”。
唐继伟喂食着,“乌龟”很敏捷地伸缩着,鹰一样勾起的嘴迅捷地将几只泥鳅一口吞噬。在水中伸展着的四肢,也如同大张开羽翼扑食的鹰鹫,势不可挡。
“乌龟吃肉的么?”
唐继伟笑,“这是玳瑁。他们知道我喜欢,从云南那边搞来一只。”
“他们”是个虚指。唐予歆略吃惊。玳瑁背甲朝向她时,在光的反射下流露出琥珀一样棕红色的光泽,异常清晰呈对称排列的纹路,隐隐有王者霸气。唐予歆知晓玳瑁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买卖是违法的。唐继伟自然更清楚这点,但丝毫不在意。
玳瑁一扭身,冲唐予歆张开怪喙,琢在厚玻璃上,耀武扬威的姿态。
“怎么找的这块地方?”
“有个冯叔叔,你记不记得。现在是这边副总。外面那个女人是他家里远方亲戚。”
唐予歆感受得到唐继伟在尝试和缓他们之间的关系。恰逢阳光充沛的周末。原以为他要带她在附近找个什么地方玩一下,或者吃顿饭。他带来这里,像小孩子向朋友展示自己心爱的玩具,又好像商人谈生意前的暖场。
唐予歆没法理解自己在父亲心里到底占据什么样的位置。
但目睹到水缸里这些陌生的生物,它们无需忌惮地吞食,肆意生长。唐予歆感受到她和唐继伟之间的隔阂也如生物置身食物链不同阶层一样清晰可见。她永远不能理解父亲离婚后需要二胎又忌惮公职,把她送到千里之外读书,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但握在手中的权柄确实使他们高人一等,可以玩弄规则,谋取私利。
当他不必同她商量就一纸调令将她押解回s市,唐予歆立刻懂得什么叫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原来这个世界当真存在这样的选择,不是树林里有两条路,也不是什么生与死,而是直面大家都是生物这个事实时,选择做吃的那个还是被吃的那个。被吃的时时心惊胆战,汲汲营营不过图一刻生存。吃人的要扭曲良知,又常担心位子不保,午夜梦回时眼见重重尸骨浮掠,有几个能不后怕不恐惧。
唐予歆想鬼界叫投胎的时候,也不会这样仁慈地给予选择。
沉默了一阵,唐予歆没话找话道,“怎么这口缸里就放它,龙鱼不能放一起么?”
“这家伙脾气大得很,饿了什么都咬。之前还有只草龟,给咬伤了。”
唐继伟喂完食从梯子上下来。转头对唐予歆,“好玩么?以后跟我过来?”
唐予歆庆幸这一次出来,还没有提郁市长公子的事情。笑道,“你还挺能折腾的。”
唐继伟意犹未尽地盯着玳瑁,忽然想起来似的,“易家那个姑娘给的茶,既然交到你手里,你提回去吧。”
唐予歆点头答应。
唐继伟继续道,“易近山的丧礼我不便出面。你过去看看吧。”
“好。”
将出正月。易近山进入icu病房后醒来过一次,似是回光返照,但仍陷于幻象中。易然和樊云在旁边,也不过是安抚着。两天后即驾鹤西去。
易近山说要与樊云生母合葬。她已埋骨于易近山出生的小山村里。樊云答应送他回去。
停灵在易家主宅一楼。厅里原本的家具撤掉,布置出灵堂。
因为疾病,身躯如风蚀的枯木,已经消耗殆尽。易然由易近山几个亲近的下属帮手,为他换上寿衣。泪水扑簌而下,视线全由水光模糊着,但身为易家唯一的男人,易然不想让父亲走时看自己窝囊的样子。从奠仪开始,不断有人进出,易然做为祭主,按规矩行事。礼仪繁琐,吹打声不绝,人也逐渐在嘈乱中陷入一种麻木的钝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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