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宗宁靠在榻上吃着澈夏给她剥的瓜子仁儿,不在意道:“我只住几日,这样未免太麻烦。”
钱月默如今十分怕她,上回随赵宗宁一同去审宫女与戚娘子,赵宗宁直接甩起了鞭子,鞭尾差点扫到她的脸,把她吓坏了。她在闺中时虽少见赵宗宁,却也是见过的,当初便有些怵她,如今更是一句话不敢多说,就怕惹恼她。
钱月默规规矩矩道:“宋国宝宁长公主,此事怎会麻烦——”
“你累不累?这般叫我?”赵宗宁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
钱月默面色涨红:“宋国长公主,不,宝宁,长,长公主。”
赵宗宁差点儿就要翻白眼,据说这位钱娘子十分聪慧,哄得哥哥都那么喜欢她,怎的如今呆成这样。她倒忘了上回她是怎么吓唬钱月默的了。
赵宗宁扔了手里的瓜子仁儿,无所谓道:“我便住你那处吧,可有空着的厢房?收拾个干净的出来给我住。”
“这,这怎行!”钱月默一点儿也不想与她一起住!
赵宗宁皱眉。
钱月默再度被吓到,在一旁的飘书都替她家娘子心疼。
“我说住你那处,就住你那处!”赵宗宁不满,“澈夏!”
“是,公主!”
“将我的箱笼送去钱娘子那处。”
“是!”澈夏二话不说,出门就叫了小太监开始搬。
钱月默欲哭无泪。
赵宗宁下榻,宫女上前来为她穿鞋,她问道:“赵十一呢?”
“公主,小郎君在后苑里头画画呢。”
“又画画?成日里画画!能画出颜如玉与黄金屋来?罢了,我找染陶姐姐说话去。”
“是。”宫女陪她一同去。
钱月默狠狠松了口气。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更何况,赵琮本来就有道,如今不过是进阶罢了。
但这一进阶,便样样不同了。
萧棠十分聪明,那日在宣德楼前时,提到孙竹清,只说他与自家女使,趁机洗去染陶身上的污秽。也正因为萧棠那番话,且染陶到底是陛下的贴身女官,如今已无人再敢传陛下女官之事。
而赵琮除了进福禄为五品入内省都都知之外,还封染陶为虢国夫人。
赵宗宁也被孙竹清那事气得不轻,如今尘埃既已落定,她也要好好与染陶说道一回萧棠。
成日里画画的赵十一坐在赵琮喜爱的小亭子里。
只可惜赵琮再喜欢,也再无时间过来。
如今的赵琮成日里坐在崇政殿,当真十分勤勉。朝中百官皆佩服,赵琮的身子如何,人人皆知,若身子不弱,还轮得到孙太后得意?便是这样的身子,陛下也坚持日日处理政事,谁不佩服?
勤勉的赵琮再无时间日日盯着赵十一的三餐,更无时间与他每日说话。
赵十一初时还有些不习惯,又有些自嘲,这几日他也慢慢习惯,整日坐在此处作画。
他的身边站着吉祥,说道:“郎君,孙家大郎疯了。”
赵十一扯了扯嘴角:“疯到何种程度?”
“据说如今已不认得他爹娘,成日里在家疯闹。那个丫鬟倒硬气,一点儿事都没有,却已被孙家处死。”
“孙家大娘子又去了宋州,燕国公——”吉祥一时说得顺口,说完才发现不对,笑道,“忠孝伯说要她好好反省,再不接回来。”
赵十一笑,这家父女不同心,如今更是相互拆台。孙太后既已将人接回来,哪还有再送出的理?便是关在家里不出门,也比送走好,如今孙大娘子怕是更不好嫁人了。孙筱毓没好名声,他孙博勋又怎么会有?
可见慌乱起来,再聪明的人也痴了。
吉祥继续絮叨:“陛下今日晨起时咳嗽,把染陶姐姐急坏了,今儿一直在膳房与淑妃娘子一同研制药膳。公主也进宫来,一处说话呢。”
赵十一的手一顿,继续作画。
吉祥说了许多话,最后才低落道:“郎君,刘显今儿有回话了。”
“嗯。”
“咱们娘子说她知道了。”
赵十一点头。
“郎君……您当真……”要走吗?吉祥却未问出口,毕竟郎君决定的事,何时更改过?
赵十一放下笔,望着亭外湖面上枯败的荷叶,轻声道:“我走后,每隔一旬便传信于我,如今殿中的鸽群中已有信鸽,吉利一向数不清那些鸽子。你将信传到西大街的元家茶楼即可,那处会有人送给我。”
“小的知道,只是郎君,您要去何处?”
赵十一笑:“尚不知。”
“郎君,您还会回来吗?”
“也不知。”赵十一并不知道他出去后,想法还会不会变。
吉祥孤身一人在宫中五年,好不容易盼得郎君进来,如今他又要走了,也十分难过,低声又道:“郎君,小的祝您与娘子万安。”
赵十一再笑。
自然会安,好不容易再活一次,可不就是为了这“万安”?
“令他们备好船。”
“小的知道。”
赵十一收回视线,回身走下亭子。
天又凉了几层,赵十一体热,依然穿着一身天青色的单薄衣裳。夏日里清凉的颜色,如今却比这满园尚存的秋色还要寒凉。
赵十一又长高不少,此时也更显瘦削。
他走下亭子的时候,忽有风经过,他的衣角微微被风吹起。
吉祥的眼睛陡然酸起来,他低头狠擦一把眼泪,回身收拾赵十一的纸与笔。
寒凉当中,谁也不曾察觉,冬日已悄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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