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的身体里有剧毒。不是一次性下的,而是一点一点,日复一日,日久天长之后使毒素浸入骨髓。这样一来,就算有解药,也解不干净。我爹是医神,不可能不知道。也就是说,他是心甘情愿地被下毒。蠢。
我在回廊上漫步。清明雨,和忘忧齐名的三大剧毒之一。中者皆会被腐蚀心脉,消释内力。院内的桃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的,风一吹就纷纷扬扬地洒下来,粉粉嫩嫩如云如雾。隐约可见当年那个美人儿穿着桃粉衣裙,在花间夭夭而舞,步履轻盈,珊珊作响。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绣楼之中的墙上,有幅美人图。那图里的人儿撑着伞轻轻笑着穿过漫天的桃花雨。画的一侧有人写到,逃之夭夭,灼灼其华。
爹的笔记。爹画的画。画里的女子一直在微笑着看着我,那么多年,一直这样看着我,笑容从未改变。灼儿,应该就是娘的名字。
那天,有名女子抱着个小婴儿冲到正厅,浑身是血,披头散发。
尉迟云扬!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和那只狐狸精!这孩子,全天下都知道,是我的!是我叶灼儿的儿子!
那天,喜欢在桃花林里跳舞的美人,喜欢穿桃粉衣裙的美人,喜欢弹琴轻唱的美人,消失在那一片桃花林里。
绣楼封了。桃花林砍了。她连个墓地都没有。
路过爹的卧房,里面有细细簌簌的声响。沉重的喘息声,断断续续时隐时现的呻吟声。
“手,手疼……”
“我知道……”
“福儿那孩子……”
“这种时候别想他!”
“可是……”
“可是什么?又气到你了?怎么不教训他?”
“不……啊!你,嗯,呀……”
“呵呵……让你胡思乱想地不专心……”
“啊----------!”
我捏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咬咬牙,转身离开。
“主上,那边已经等不及了。”
我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那是听谁说的?喝茶可以凝神静气,生津止渴。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习惯的呢。算了。“是么。这么早?那个若兰清还真是守信。”
兰陵王。王中之王。我饮了口茶,慢慢地品着。想杀兰陵王的人和臣服于他的人一样多。但是,谁也没有得逞。还有别的事需要操心,打仗实在是一件劳民伤财的事。我说:“今年着桃花开得不错。前年刚植上的,难得能开成这样。好好嘉奖那个守林的园丁。”
“主子,前几天月公子看见着桃花林,脸色就不好了。庄主说要把这林子砍了,您看……”
“砍。庄主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砍了再种,要更名贵的品种。”我甩甩衣袖,“都说是多事之秋,难道现在是多事之春不成。”
入了夜,各处都掌了灯。最近似乎我特别倒霉,想杀我的人都凑到一起了。我被几个人围着,进退不得。都是一些高手,经过严格的死士训练,全是不要命的。一拨一拨地往上冲,我现在虽然神色自若,也只能勉强抑制住手臂的震颤。功夫再好的人,体力都是有限的。像这种用命耗时间的打法,果然损。脚下打滑,鲜血浸透了靴子。
后院突然响起凄厉的惨叫:“云扬——!”
爹出事了。
第8章
“我看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他是尉迟云扬。我才是尉迟雷焕。”我提着剑,倚在房门上。
“没搞错,找的就是你老子。”有一个人冷笑。
“那就试试。”我一挑剑,迎上去。似乎很久没打得这么过瘾了。迫夜划过的地方,全是亮彻天际的流光。迫夜,夜夜永心,逐逐相迫。当年从师父手中接过它的时候,看见剑身上的这两句话,很不解。师父说,这是一把邪剑,配你正好。迫夜出鞘,就尽血而归。我知道师父一直再找能继承他的两把邪剑。一把迫夜,一把照夜。当时静又撅着嘴,一脸不高兴:“爹爹,为什么静又没有?”师父但笑不语。用邪剑的人,有几个有好下场的。也许,我就是。“你不能压制住迫夜,迫夜就会操纵你。”师父说,“好自为之吧。”迫夜的戾气太重了,我有时候都能感觉到它在操纵我。眼前血红一片。仿佛当年那样,我提着迫夜,一步一步地走下出岫山,迫夜上还淌着血,滴洒了一路。那一夜,我觉得,我重生了。我是阎君,我是飞扇公子,我是尉迟雷焕。
胸前一凉。我迷惑地看着我的迫夜,那上面,有我的血。所有的景物都搅和在一起,耳边响起尖利的叫喊。终于是失控了,是不是,我的迫夜?我向后倒去,眼前漆黑一片。
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知道了一件事。我爹被人掳走了。
我躺在床上,用手指撩拨着窗外的阳光。尉迟城用他一贯平板单调的声音迅速汇报着。爹中的清明雨太深,隔一段时间就得运功逼毒。时间不定,但是只要是那个时候,我武功盖世的爹肯定是手无缚鸡之力。首先,他们抓我爹,时间选得就很好。除了最亲近的人,谁会知道呢。我心平气和地琢磨着,越发觉得阳光刺眼。
“是洗砚阁的人干的。”尉迟城说,“他们要您的十方图。”
十方图。果然是呢。这群蝼蚁,畏惧强者,憎恨强者,可终归是一群蝼蚁。贪心不足,只想不劳而获。我倚在枕上,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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