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两个庶出兄弟,是先考烈王在咸阳当质子时生的,后来便留在了秦国。不过自从怀王之后,对于楚人来说,留在秦国为质就跟死了没什么两样。”卫庄扫了一眼坐在首席的楚国公子。“怎么,难道你看着他眼熟?”
“秦国……莫非就是当年平定长信侯之乱的昌平君、昌文君?”
“应该就是这二人。”卫庄眼中精光一闪,“师哥,你与秦人也算打过不少交道,莫非你见过——”
盖聂不及回答,主人猗顿忽然拍了拍手,舞姬行礼之后鱼贯而出,只留下一个以轻纱掩面的歌者。乐师调弦的曲调也一改活泼轻快,变得沉郁而悠长。
歌者深深一礼,唱道: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此曲一出,屋舍内的气氛顿时一变。宾客纷纷放下酒肉,正襟危坐;赤练也情不自禁地挺直腰杆,心下感慨:“这些人虽然各怀心思,但楚人怀念屈大夫,却是发自真心。然而屈原即便投江,从结果来看,却是楚国少了一位贤臣,秦国少了一个敌人——这对国祚又有何助益呢?”
想到这里,她不禁抬眼看向卫庄。他神色肃穆,似乎陷入了深思。
一曲终了,公子负刍举杯敬道:“三闾大夫一去,四十有八年矣。诸位皆为我国忠良之后,俊逸之才,在此追念先君之昭烈,感怀先贤之义愤,诚可贵哉。愿今后戮力同心,复兴我大楚。”言罢,一饮而尽。
众人亦纷纷回敬。
歌者停歇片刻,又起宫调,唱上一曲婉转伤感的《涉江》。唱到动情之处,许多来客皆为之掩面泣下。这一曲结束时,公子负刍便以不胜酒力为名,先行离开了。
公子走后不久,主人猗顿也借口更衣,退了出去。席间的气氛渐渐回暖,乐师演奏的旋律轻灵悦耳,宾客之间言笑晏晏,觥筹交错,极为得趣。
盖聂却还呆在那里默念:“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帝高阳之苗裔……”
“师哥,你怎么了?”卫庄见他神色有异,斜眼问道。
与其说是回答,盖聂更像在自言自语。“楚人自称是颛顼帝高阳后裔;而夏的祖先禹正是颛顼帝五世孙;如果他当真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那么他在赵国所谋之深,牵连之广,便远远超过我先前的推测。”
“……你到底在说什么?”卫庄有些烦躁起来,正待逼问,蓦地一阵穿堂风扫过,屋当中几支灯台先后被吹熄了。殿内登时暗了下来。
风中隐约有股淡淡的腥气。然而之前这里烹过生肉,多数人也并未太在意。
就在这时,前门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大的撞击声。
在一片飞扬的尘屑和咳嗽声中,人们隐约看到原先是门的地方堵着一个庞大的黑影。它后方的两扇门板被砸了个稀烂,露出一个幽黑的破口,比那影子的颜色更深、更暗,像一个爬出妖魔的穴窟。
屋内的下人慌忙重新点燃了灯蜡。黑影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清晰了起来:它足有两丈多高,全身泛着淡淡的铁青色,四肢筋肉虬结,肩背厚实得像隆起的铁块——与其说像人,倒不如说像两足行走的蛮牛。然而最诡异的地方,却是这怪物有手有脚,却偏偏没有头。
怪物的手中握着一条粗长的铜棍。方才它砸开门板的那下,有个侍女恰从门前经过,被那沉重的挥击一下子撞到墙上。这一击的力道是如此之大,竟令她的身体几乎嵌入墙壁之中,直接被铜棍拍中的地方变得像一张皮一般扁平。大量的血水浓浆从她身后缓缓流下,宛如一块赤红的瀑布。
室内因为过度的惊骇一下子变得寂静至极。
刹那之后,屋内猛地沸腾起来:众人尖叫哭喊,像蚂蚁一般疯一样地涌向厅堂另一端的后门;但由于太过恐惧,自相拥挤践踏,一时间反而逃不快。只有几个称职的侍从护卫拔剑跳了出来,寻机攻向那怪物,好掩护其主逃脱。
这几人中不乏剑术高明、轻功卓绝之人,他们晃过了怪物再次挥动铜棍带起的劲风,用剑劈、刺中它那魁梧的躯体——然而上好的长剑不是卷了刃,便是直接崩断——那怪物的身躯竟比真正的铜铁还要硬!!
护卫们震惊地四散退开,逃得慢些的人立即被铜棍扫中,一击毙命。那怪物却因为受到攻击而狂性大发,胡乱挥动铜棍的速度比先前快了数倍,带起一股可怕的呼呼风声。它挥空的几下砸在地上,将青砖铺就的地面砸出无数坑洼裂缝;而没有挥空的时候,便是溅起无数血花、再添几道亡魂。
如此人间惨剧,连见过不少风浪的赤练也惊得目瞪口呆,像被割了喉咙似的发不出声音。那怪物不但力大无穷、还刀枪不入,这根本不是人世间应有的东西!就算是卫庄大人也——
她眼前一花,一道熟悉的红光已经笔直地冲了出去,却在怪物的躯体上戛然而止,溅出几枚火星。卫庄身体翻腾、又是数下变招,鲨齿之刃点在怪物的腋、胯、膝等处,只听哐哐几声巨响,声如洪钟。那怪物却只小退半步,双臂更加卖力地舞动起来。
卫庄见怨魂血剑亦不奏效,也不恋战,身体急退,而那怪物亦不追赶,还是无知无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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